说着车帘掀开,泱泱扶出一人来,浑身素缟,雪白面纱半遮脸面,施施然行至跟前给众人打了个万福。起身时面纱掀开,露出颜色各异的两颗瞳仁来,众人一见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不是旁人却是那忧娘死而复生。袁珝更是惊喜交加,回头问泱泱道:“这是怎么回事?”
泱泱走至陆雨身边,挽了她胳膊,仰脸笑道:“姐姐,我此前还说过,设法让忧娘姐姐下山来与我们玩几日,我没有食言。”
陆雨恍然笑道:“没错。我们是曾说过这事。”又想起了无庵失火,死生只在刹那,不由后怕道,“我们都以为姐姐葬身火海了。”泱泱道:“也是忧娘姐姐福大命大,老天庇佑、逃过一劫。”
袁珝好似梦中,将忧娘看了又看,想到业已安葬的那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又转头问泱泱道:“那庵中浴火身亡的又是谁?”泱泱道:“是你府上的一个小丫头。”想了想,又道,“好像是叫冬至。我令她上山穿了姐姐的衣装去顶替姐姐。没想到这丫头也真是不走运。”
忧娘闻得此言,即刻转喜为悲,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方才已去祭拜过师傅和冬至。他两人皆因我而亡,我实在深感不安。”
泱泱道:“庵中失火也是万料不到的事。姐姐不用过分自责。”
陆雨亦好言劝慰,忧娘方点头拭去泪痕道:“师傅养育我长大,在我心中,早已将她视作母亲。如今因救我而亡,我便承了她俗家之姓,取名陈清,从此忧娘不复在也。”
泱泱道:“如此甚好。姐姐从此便得自由了。”又向袁珝道,“如今忧娘姐姐身亡的事已报官府知,她在京城是万万待不得了。是以我才令人接了姐姐出来与你等一同去廖地,等到得廖地在做安排。”
陆雨欣喜非常,向忧娘问道:“姐姐若愿意,可去我覆雨庄生活。”陈清微笑,点头道:“亦无不可。”众人又与泱泱作别,策马而去。
陆雨思家心切,路上一刻不敢耽搁。廖地草长莺飞,春光大盛,到了覆雨庄下更是春意盎然,陈清见得此情此景心中也甚为欢喜。陆雨却近乡情怯起来,心想我离家数月,母亲定然责怪,如何是好?又思量回家先找到兄长,央他替我去母亲跟前求情。于是领众人上山,到了山庄,只见大门紧闭。陆雨上前拍门,半日方有人问:“哪位高客?”陆雨一听是熟人之声,欢喜叫道:“瞿伯伯,是我阿雨,我回来了。”
里头人将门开了一条缝,果见是自家小姐,急忙请入。陆雨入内只见瞿伯一身素缟,麻衣缠腰,急忙问道:“谁人殁了?”
瞿伯含泪道:“是,是夫人。”
陆雨当遭五雷轰顶,急奔入内,前厅无人,穿厅入堂,过了影壁,只见门扉窗牖之上皆垂白纱祭联。大堂中央设了祭台,丫头仆妇跪在台前烧香焚纸。一个小丫头奔出来叫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此乃陆雨贴身侍婢瞿伯之女展月,亦是身披麻衣,叫了她一声,又拉住她哭道,“小姐,你怎才回来?夫人,夫人她仙逝了。”
陆夫人殷虹习武之人,且不过四十出头,向来身强体健。陆雨痴痴望住她道:“不可能,不可能,阿月你怎好胡说?”说着又奔入堂内,掀开祭帘一看,后头果然摆了一副朱漆棺木,棺盖还未合上,陆夫人身着寿衣躺在里头,音容笑貌甚为安详。陆雨颤颤巍巍扶着棺材边,连声唤道:“娘亲,娘亲。”
陆夫人闭口合目没有应答,陆雨登时泪如雨下,哭喊道:“娘亲,娘亲,你怎不睬我!”又去摇撼陆夫人身体,众人忙上前来阻止。
展月和自小照料陆氏兄妹的徐萍姑姑扶住她劝道:“小姐,夫人已经去了,你要节哀。”
瞿伯领着几个家丁进来道:“小姐请让让,大少爷吩咐盖棺了。”
陆雨由人扶至一旁,耳际只听叮叮梆梆一阵乱响,忽然间好似梦中惊起,扒开众人扑到棺上,叫道:“我娘没死,我娘没死,你们放她出来,放她出来。”又去拍打棺盖道,“娘,你出来,娘你看看阿雨,阿雨不孝,你打我也成骂我也成,你怎不理我呢?娘。”
众人见此无不下泪,袁珝上前来搀她,陆雨泪眼恍惚中见到他面,一把将他推开,跪在母亲棺前,捶着棺板叫道:“娘,您怪我是不是?是我不听娘的话,是我错了。只要娘活过来,我什么都听娘的。我再不淘气,再不离开山庄。我一辈子守着娘,守着哥哥。”
众人百般劝解不开。束手无策之时,忽听得瞿伯叫道:“大少爷来了。”
只见一白衣青年遗世独立于堂前,一身麻衣草帽仍盖不住一身风华。陆雨一见他好似汪洋大海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踉跄跄奔至跟前,抓住他衣袖喊道:“哥哥,哥哥,娘亲怎么了?”袁珝才知此人便是陆雨兄长,覆雨庄的少庄主陆云照。
陆云照撇开衣袖,沉声斥道:“母亲尸骨未寒,你岂可在此胡闹?”陆雨摇头,呆呆回道:“不,不,哥哥你也骗我,我出门前娘还好好的。”
陆云照轻声斥道:“天有不测风云,娘亲真的已去,阿雨你莫在胡闹。”
袁珝心内不忍,近前来作揖施礼道:“令慈突然辞世,阿雨难承打击,还望少庄主不要苛责她。”陆云照看他一眼道:“你是何人?”袁珝又恭恭敬敬一揖,回道:“在下袁珝,见过陆少庄主。”陆云照将他打量一番,心道:这就是阿雨将来的夫君?甚好,甚好。面上却只冷冷道:“家母亡故,恕我怠慢。”袁珝忙道:“少庄主言重。是在下冒昧打扰。”陆云照道:“既知冒昧便请下山,我等不便招待。”
袁珝听陆雨说起过她这位兄长,说他最是待人温和有礼,此时却见他横眉竖目甚难接近,想来是突然失母之故,因此也不生气,只道:“是在下唐突。请陆少庄主恕罪。”
陆云照也不理他,转而对陆雨道:“你不过我庄中养女并非亲生,且无资格为我母亲披麻戴孝。从今离了我山庄,自此后你与我覆雨庄再无瓜葛。”
陆雨丧母之痛未消,又忽然听闻此绝情之言,当下震惊非常,抬头望向他兄长,半日没有反应。陆云照立时唤两个仆妇前来道:“将这人赶出庄去。”
徐萍不忍,上来劝道:“哥儿,阿雨虽然不是夫人亲生的,可自小与你一起长大,你们兄妹互敬互爱,怎可说这无情之话,伤了兄妹之情?”
陆云照侧过身去,置之不理,依旧命人来赶。展月拉住陆雨,向少主哭道:“少爷,还是让小姐留下吧。”陆云照叹一口气,道:“想是你与她一同长大,不舍她,便跟她一起去吧。”展月凌然道:“我是不会离开山庄,离开少爷的。”遂放开陆雨之手,依依不舍道,“小姐,对不起了,你要保重。”
袁珝见陆云照如此无情,陆雨孤若无依好比失了窝的雏鸟,忍不住揽了陆雨肩膀道:“陆雨乃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在下自会带了她去,不必劳烦少庄主赶人。”又温声对陆雨道,“我们走吧。”
陆雨眼巴巴望着陆云照,只是不舍。陆云照却撇过脸看也不看她一眼,陆雨立时心痛如绞。
如今改名称陈清者,头戴纱帽,走过来轻轻对陆云照道:“人死不能复生,望少庄主节哀保重。”言罢也追随二人出了山庄。
郭加自在山下看守车马行李,见了三人皆垂着个脸走下山来,不由好奇道:“王爷怎的这么快下山来了,是庄中无人么?”
袁珝不答,扶了陈清上马车,又来扶陆雨。陆雨定定站住却不伸手。因方才突遭接连打击,一时不能承受,浑浑噩噩随了袁珝下山,行了一路被山风吹了一路,此刻渐渐转醒,怔怔看着袁珝不忍开口。
袁珝知她伤心,柔声安慰道:“你兄长只是一时受不得失恃之苦,才会如此对你,等过几日,他心情平复,我再送你回来。”陆雨默默摇头,方干的泪又止不住流出来,淌得眼角也是火辣辣地疼。
袁珝道:“你放心。”一面去牵她手,陆雨轻轻甩开,截住了他话头,道:“我不能跟你走。”袁珝依然道:“只是暂时跟我去,过几日还送你回来。”陆雨心知他未解自己意思,心下一横,咬牙道:“我是说我不能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