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旧作后的反思
夜里,偶然翻到自己多年前的一个博客:
“西风惊,绿纱幽梦;人难眠,阶草相迎;老桐凋尽,夜半冷清。 故人不见,寂寞宫蟾,无言照,落花幽径,满眼旧风景。念声切切,尤谙故曲,空有恨,空有情,遣谁听?只是那,花迷蒙,月分明。
——2011年05月22日”
读来有些陌生,同时也使我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故乡的桐树。
在我的记忆里,桐树是默立路边的巨人,虽然也旋开旋落,却有点“物外常年客,甲子任翻腾”的感觉。儿时在桐树下捡片叶子便是一把小伞,走出数里远仍可望见它高大的树冠。桐花盛开时,常令人不禁想起古刹檐角上的风铃,在枝梢成荫而垂。等到初秋它们便会凋落,一片淡紫色铺满乡间的小路。若你见过此类情景,便不难理解人们为何喜欢借桐来抒情。亭亭南轩外,枝动惜珠干——旷野上的沧桑壮阔与月光下的淡雅冷清它占全了。
月光下似乎适合思乡或怀旧几句,由此便有了开篇那首词。
搁下笔时,我应该挺满足,总算没辜负月光下的桐树,保住了它怀旧的名分。词中的“幽梦”、“故人”,读来确有些伤感。但末尾处分明写着二零一一年,当时我可谓“年方二八正青春”,哪来的什么幽梦与故人?追究起来,这些不过引出怀旧的幌子罢了。仿佛是在刻意遵循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月光下的桐树是淡雅冷清的,就得思乡怀旧,就得这样写。
想到这里,不禁为当年这番苦心尴尬又想笑。
身后传来细雨滴落在房檐的声音,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我看着电脑中的几行文字,逐渐收回游离的思绪,起身关上窗,心想情感这东西真是世上最难一概而论的。情感是人心的表现,我们又如何能给人心制定规矩?或喜、或怒、或忧、或思、或悲、或恐、或惊,随心而动,因人而异。又岂会仅凭一株桐树左右?
我这类“特定景色导致特定情感”的原则或审美,在心理学上倒有个合适的名字——刻板印象,即对某事物形成一种概括固定的看法,并将此看法推而广之,而忽视个体差异。
在我所见过的诗词创作中,类似的刻板印象并不算少见。譬如,春来便要满怀希望、花落便要叹时伤逝、烟雨便要凭栏忧愁等等。这些听来似乎理所当然,甚至是固定搭配,却常常于暗中阻碍了人心的表现,继而扼杀了诗词的创造性。这理所当然之处,未尝不是其可悲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刻板印象有时会被冠以另一个浪漫的名字——情怀。正所谓目之所及,情难自已,这并无不妥。但情怀与刻板印象毕竟不同。如果说前者是自己对特定事物的情感偏向,后者则更像是对特定事物的情感规定。事实上,刻板印象常符合大多人的情怀,可一旦成为规定,便容易滋生虚伪。
读书往往可令人产生情怀这种东西,但若为了逢迎世人的情怀而勉强生情,读书岂不成了作茧自缚?得意时,便觉千里齐欢畅,怅惘时,便觉万物难著愁,如此做一自由人又何妨?若为了应景而去装情,便没了乐趣,没了心中原本的桐树。桐树也不再是情感的寄托者,而是难为人的潜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