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有多老,我不清楚,应该历史挺悠久的——至少比我悠久。我从来没问过我爸这老房的年龄,我始终觉得有些事不需要知道太清楚,心里保留着那份感觉,以免心生失望。
如果我爸告诉我他有参与这房子的建设,我一定会很失望,好比捡到一个瓷器,以为是明朝的,结果有人跑来跟你说:"错了,这是民国的。"
老房一共三间,两间住房,一间厨房。这种传统的瓦房建筑和濒临灭绝的动物一样,除了在比较穷的农村,如今已难得一见,而且正朝着日益减少的趁势发展。
相信再过几十年,在我的家乡,这种瓦房也只能在照片中回忆了。无论如何感慨,瓦房不同于动物,没有申请几级保护的权利,有的只是被平顶房替代的义务。
老房虽然历史悠久(在我看来),但一如上了年纪的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越来越不中用,其所存在的安全隐患的危险系数正如他的年龄,越来越大,对我家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构成很大的威胁。
在三间老房中,厨房是最年轻,也是最危险的。它是不稳固建筑,而且是非常不稳固。其建筑过程如下:先去田里挖泥,做成砖块状,再借助太阳晒干,就成了泥砖。然后直接用泥砖堆成房子。注意,是堆成而不是砌成,这也就是为什么说它危险的原因。那时候可能还没有水泥问世,即便是有,像我们这样的农村也用不起。厨房总共堆了三个面,有一个面是住房的墙,所以不用堆。这用烂泥做砖而堆成的厨房虽然谈不上坚固,但遮风挡雨还是勉强可以的。足见,烂泥虽扶不上墙,但烂泥却可以做成墙。
堆成的厨房,其实也有好处。因为空隙比较多,较大,透光性极好,当别人需要开灯的时候,我家仍用自然的光芒照明。而且这样也便于通风散热,省掉了用风扇的麻烦,同时也省了不少电,可谓烂有烂的好处。
但季节轮流转,一到冬天,这些空隙就招风,冷空气长驱直入,冷不堪言。而且一如哲学上所说,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些空隙也方便了一些小动物的光临,比如蜈蚣和蛇。好几次我煮饭时,它们都有来此拜访。
说实话,刚开始确实挺怕的,后来我长大就不怕了,并不是勇气有所提升,而是我跑得快了。
可以说厨房像诸多的假冒伪劣产品,没什么安全保障可言,如果再加上年久失修的话,还是少进为妙;在我家看来,“君子远庖厨”正是这个道理。
基于安全的考虑,我爸也对厨房做过几次护理,但就像对一张无药可救,奇丑无比的脸做护理一样,没有多大效果。充其量不过给了你几天心里保障,摇摇欲坠的本相又露出来了。
好在厨房出乎意料的没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什么事,只是偶尔有几只鸡飞上房顶,掀下几片瓦;虽伤大瓦,也伤大雅,却于整体无伤。不过这还不能促使我爸放心,所以他对我讲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只要是刮风下雨,不管你在厨房里干什么,先跑出来再说。”
接下来要说的是住房,楼下一间,楼上一间。小时侯我和我爸妈住在楼下,两个姐姐住楼上。这住房好歹是砌成的,要比厨房安全多了。
楼下这间房,一共有两张床,一张是我爸妈的,一张由我独享。在我的记忆中,爸妈没说过什么情话或曰甜言蜜语,可能是因为我在场;坏就坏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学到,至今不会追女孩子。
和父母住一间房太拘束,想睡晚一点也不行,好在坏景不常,几年的光景令人感觉稍纵即逝,两个姐姐都因读书住校,我更上一层楼,楼上那间房便为我所有。不用说,自己住有很多好处,做什么都比较自由,至少睡姿可以不必太讲究。
刚住进去那会儿,我是极不安分的。那时正值武打片泛滥,我看完后,就在房子练武,跳来跳去,整个房子都跟着我在动。有时我还拿着棍子在房里挥舞,练少林棍法,弄得楼上乒乓乱响。
我爸认为我是“恐怖分子”,这样下去房子非被我弄塌不可,他忍耐限度不怎么高,觉得有必要在悲剧未酿成之前阻止我。所以在纵容我几次后,便不再允许我闹腾,并不无担忧的警告我,再这样“压迫”地板,离死期就不远了——这房子本来就不是什么钢筋水泥建筑,连走路房子都会摇晃不止,何况我……此后便不得不收敛了,不再在这里释放激情,只是心里不免有所遗憾:唉,一代武林高手就这样被扼杀了,真是生不逢地。
值得一提的是,楼上这房子有许多不速之客,并且在我未入住之前,早已反客为主,在此定居。这些我所知名或不知名的小动物看上了这个地方,不断侵占我的领土,和当年侵华的列强想法一样,想取得永久居住权。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此房与仓库无异,所有杂物都堆在这里。如若不是房里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没人会以为这里有人住,我的一位小学同学来此参观并住了一晚上后,表示他绝不再来,说:“贵宝地不是人居住的地方。”言外之意就是说:“我不是人。”
老鼠喜欢脏乱的地方,所以这个理想的场所他们自然不会错过,何况我家的稻谷就放在这里,依“老鼠爱大米”的性格,老鼠不可能不来。不过老鼠偷大米的机会是极其渺茫的,所有稻谷都存放在装稻谷专用的缸中,老鼠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无计可施。即便如此,鼠辈们也是不愁吃的,脏乱的地方自有脏乱的东西供它们选择,哪有挨饿的道理。
老鼠的生计是不成问题了,问题是它们在此安居却不安分。白天这帮鼠头鼠脑的家伙很少露面,一到晚上熄灯后,就出来闹个不停,搅得我难以入眠。
梁实秋住“雅舍”时,承认他对老鼠“没有法子”。我是有法子的,就是放老鼠药。只不过毒死老鼠之后,在这堆满杂物的房子,要找到老鼠谈何容易。等到死老鼠身体腐烂,臭气蔓延才能有所察觉,只怕为时已晚。此时要清除臭气,只好牺牲鼻子去闻臭,才能找出臭气的发源地,即死老鼠的藏身之处。而这臭气一闻,有可能这一天的饭白吃了——全吐出来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打算下毒手——放毒药。
可惜我的忍耐并没有使老鼠们感到满足。它们大生特生,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一年下来数量估计发展到可以组成好几个足球队。只恨中国的计划生育没有深入到老鼠的领域。
人多力量大倒不见得,鼠多气量足是肯定的,这帮鼠辈们胆子猛然变大,不再胆小如人(因为很多人都怕老鼠),白天竟然出来和我见面,甚至敢从我面前溜过去,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白天如此,晚上更不得了,熄灯之后,便集体出来狂欢,响声不绝于耳,生怕我不知道它们鼠丁兴旺。鼠辈们的行为乃是真真正正的欺人太甚,只差力量不足,不能把我赶出去,可以更加放肆罢了。
不过有些小老鼠有够倒霉的,惨遭同伴毒脚,给踩死了,步了近年来学校学生踩踏事件的后尘。这样也好,省得我亲自动手,因为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将采取必要手段。
我去买了老鼠药,分量充足,即便不能灭它们九族,杀它们全家应该不成问题;开杀戒不是我的本意,而且有点残忍,但我确实无法容忍了——影响到我休息犹可饶恕,打扰到我看书,不可原谅。
放了老鼠药后,隔天便收到效果。这应该是中国药中为数不多有效的一种。不少老鼠已经一命呜呼,去往西天投胎之路。我用钳子夹起那些老鼠的尸体,心里竟划过造孽的感觉,于是对着尸体默念电视剧里无数和尚说过无数次的台词:“罪过,罪过。”
此后,每天早上,寻找死老鼠成了我日程安排的头等大事。可心纵使像春秋时楚灵王华宫里女人的腰那么细,还是有些死老鼠未能及时发现,致使腐臭味弥漫整个房间,只好冒着会呕吐的危险一一找出。大概一个星期后鼠患基本平息,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其实高枕无忧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大忧确实没有了,小虑仍然未曾间断。梁实秋说他的“雅舍”蚊风之盛,前所未见。我这房子蚊风更盛。不知刘禹锡的“陋室”是否有此种情况,可惜他的《陋室铭》没有交代。
说到蚊子,我倒想起一则关于蚊子的笑话:
甲问乙:夏天捉到蚊子,怎么办啊?
乙说:捏死。
甲说:不对,你应该把它抚养长大,给它买房子,帮它娶老婆。
乙说:为什么?
甲答:因为它身上里流的是你的血。
可见,蚊子吸人血是一点也不客气的,除了嗡嗡声之外,这应该是人最讨厌蚊子的原因。而且往往被蚊子叮过的地方会觉得很痒,甚至还出现红肿的现象,可谓可恶至极。尤其在农村,蚊子特别大,被叮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没有两手杀蚊的功夫是不行的。
幸而现代人发明了蚊香,可这蚊香管不管用,有待商榷。一些蚊香点燃之后,只见有烟飘起,半小时后,蚊子仍在房里嗡嗡乱飞,仿佛产生了抗体。笔者曾用过一种很厉害的蚊香,呈方块状。此蚊香点燃后,浓烟滚滚,果然有效果,立刻把人熏了出去。等香尽烟散,回到房里,蚊子还在里面唱着歌。所以有感蚊香广告里所说的“一点就灵”或“有什么香,睡得香”,多半不可信。
至于灭蚊剂,算是比较管用的。麻烦在于只能见一个灭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蚊子也不傻,会聚集在一个地方等你来杀;有些蚊子有谋略,善打游击战,开灯时,它在某个地方潜伏,一熄灯就“聚蚊成雷”,极其欠扁。其结果是杀也杀不完,好不容易送完一批上西天,没多久又来一批不要命的,即使不被蚊子叮死,也得烦死或累死。
那么蚊子就没办法治了?有,用电蚊箱,这是我在长期与蚊子战斗中发现的最为有效的办法,插上电后,不消一刻钟,蚊子便消失无踪。但有一点不好,寿命太短,有时一月未了,生命就终结,只好又掏钱换另一台。好在蚊子怕冷,冬天一到,就难寻踪迹,总归能撑得过去。再者后来读书住校,远离村落,蚊子就基本没有了,偶尔在宿舍发现一只,竟忍不住想和它打招呼,想想都觉得好笑。
最后要说说蝙蝠,这应该是老房子里除了蟑螂之外,比较安静的,它们往往趴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出去的情况极少。现在所谓的宅男宅女那么多,可能它们都受了影响,成了“宅虫”。这是不是蝙蝠原有的习性,我可不敢乱扯。毕竟我既不是研究蝙蝠的专家,又未曾涉猎有关书籍,还是少胡言为妙,以免贻笑大方。
有句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房换旧房。”现在我家的新房已经落成,老房子确实该退出历史舞台了。等装修完毕,选个良辰吉日(没办法,农村比较迷信),便可搬迁。每念及此,兴奋劲就上来,终于快摆脱那个“仓库”了。不过喜新也要念旧,遂作此文,以示告别。
注:此文乃2011年笔者家里盖新房时所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