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慧姝
《第三个人》(The Third Man)(1949,卡洛尔·里德Carol Reed导演)获得了1949年第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第23届奥斯卡最佳摄影金像奖,英国电影学院最佳影片金奖,并被评选为英国电影史上最佳影片第一名。
电影开篇,百叶窗片随着音乐的旋律而抖动,似乎它们就是齐特琴(zither)的琴弦,似乎画面背后的旋律就是从这些百叶窗片上传出。
百叶窗片遮挡住了真相,每一次的拨动,带来了旋律,也让部分真相从变宽的百叶窗片之中透出,而心弦,也随着真相的渐渐浮出不断震颤,旧有的世界在坍塌……
01 扭曲、倾斜、被愚弄
第三个人究竟是谁?带着这样的疑问,为了心中的友情和公义,马汀斯决定一探究竟,他儿时的朋友哈利,可不能无缘无故的葬身一起预谋的车祸之中,可不能成为地下交易或者警方的某一未结案件的替罪羊。马汀斯一脚踏进了案件的漩涡之中,而观众也跟随马汀斯一起深入影片的情节之中。
导演喜欢和观众开玩笑,擅长运用灯光的聚焦、镜头的剪辑、扭曲以及重新拼接,制造悬念,让叙事充满张力,更带有某种寓意和心理暗示。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说:“我怀疑倾斜镜头比摆正了拍的镜头还要多,它们暗示着一个已经解体的世界。”
马汀斯追问守门人“哈利究竟去了哪里”时,守门人说他要么去了天堂,要么去了地狱,当他说“去了天堂”的时候,手指是往下指的,说“去了地狱”的时候,手指是往上指的。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可以看成是守门人的一种幽默,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价值观的混乱,影片似乎要暗示观众,在战后的维也纳,被四国分区管辖的奥地利人的一种混乱的价值观。
黑夜之中,如迷宫般的街道略有变形,一束强光照射之下哈利的脸,也略有变形,暗示二战之后社会的某种程度上的畸形以及哈利心理的扭曲。
警察埋伏在暗中,拐弯的街道,看不见的人,而人影却被路灯投射到对面建筑物的外立面上。一团巨大黑影的缓缓逼近,大得有些夸张和不可思议,恐怖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当黑影终于走出拐弯街道时,观众和警察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走出来的是一个手举气球的醉汉,那并不是警察要伏击的对象。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可是,仔细一想,影片中,哈利不也同样愚弄了警察、观众和他的朋友马汀斯吗?这个缺席的第三者,一直被提起,一直是情节的中心,却从未露面,而当他终于露面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从一开始,就都被他愚弄了。
02 心灵的叙事线
一个叙事紧凑、悬念迭出的故事。但其实,在我看来,马汀斯的心灵感受才是一条看不见的主线,正是这样的一条心灵叙事线,一直把握着时空,主宰着情节。摩天轮中,马汀斯与他久违的朋友哈利终得一见,其中有这样一段对话,马汀斯说:“你过去信仰上帝的啊!”
哈利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还信啊......上帝会宽恕我......死去的人更幸福,贫困的人不会因此而更贫困......”
哈利这是在为自己的恶行开脱,后来他又说了如下一段台词让他这个角色更显卑鄙:
“意大利在博尔吉亚统治下的三十年间,有战争、恐怖、谋杀和血腥,但是这样的社会孕育了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和文艺复兴。在瑞士,有兄弟般的爱和五百年的民主与和平,可是他们创造了什么呢?布谷钟而已。”
哈利一脸狡黠,他用这些话赦免了他对自己良心的谴责,他的内心已完全被恶魔占据。马汀斯清醒了,坦诚乐观的马汀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哈利,不再是他心中的朋友。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之下,哈利早已变质,他所说的“我现在还信啊”不过是一句谎言,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爱,他的行为早已背弃了上帝,他早已改信了金钱,早已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撒旦。眼前的世界,也不再是马汀斯笔下的快乐单纯的西部世界,是战后充满欺诈忧怨缺乏信任的世界。马汀斯不仅丢失了友情,也丢失了他心中的那个宽容友好、心心相印、善恶分明的世界。
影片的最后,一个拉伸的长镜头。齐特琴上弹奏出来的旋律再也不适用了。心灵的诉说终于成了镜头唯一要表达的内容。树叶随着风,在空中优雅地画着圆弧,缓缓的,慢慢的,略有停顿的落下,似要舒缓之前过于紧张的节奏。
远处的安娜,从路中间,渐渐走近,距离马汀斯越来越近,也距离镜头越来越近,而当她终于熟视无睹地走过马汀斯,走出镜头时,画面中空空如也。马汀斯点燃一支烟,疲惫地扔掉火柴。空空的街道,一如马汀斯空空的内心。画面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只有飘飞的树叶在动。与之前齐特琴的快节奏,螺旋般推进的情节相比,这里的镜头尤其长,这里的节奏尤其慢。
容你转身,容我再等,
可是,
梦偏冷,痛直奔,倾塌的城门,
秋叶回转之中,听风声,
不同的平面,
不能相交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