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曾鄙夷过它们。笔直的干,黝黑而健瘦,显得有些枯槁;顶上的枝干,好似被人工刻意的造型,盘虬卧龙,却不顶一丝绿意。单单以貌取人的话,我不看好它们,不似梧桐的挺拔,没有紫瑾的柔媚,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当它们被隆重安置在校园主干道两旁的时候,我颇有点看热闹的心理,等它长出什么样的叶,开出什么样的花。
初春已至,桃树开出一串串粉红,他们叽叽喳喳引来无数惊羡的目光;柳树也发芽了,细脚伶仃地爬满了枝头,为这一顶绿色的帽樱颇为得意;紫槿是一树小家碧玉,一袭紫色长裙,袅娜生姿……所有的植物都开始使出全身力气展示自我。可它们,还是沉默,带着初来乍到或许的矜持或许的笨拙。
仲春盛装赶来,桃杏花谢,换上绿衫,几多莹绿的果子,娇羞而大方地掩映其间;柳树开始坠落一些黄绿色的柳葚,柳絮更是有些张狂地飞舞;一株松树古朴繁绿,竟有燕雀在树杈间搭窝新居,清晨的时候,四颗洁白的鸟蛋安静沉睡。当我们热切的饱览灿烂春光的时候,谁还去关注这一排光秃秃的沉默,像死一样。
可它们还是绿了,仿佛一夜之间,探出嫩绿的芽儿,细细碎碎,窃窃私语。那芽叶,又是如此熟悉,是我童年时候最亲切的记忆,对,就是槐!那是坚韧的名字!从来不应小看一棵普通的树种,或者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你不知道将来的他她它,会多么繁盛妩媚或者优秀。果然,它们信守了槐的本真,先先后后的开始了绿色的路程,不喧哗不争宠,是你不经意间的如荫如盖,在校园里站成两排押韵的诗句。
后来的一年夏日,突如其来的一场狂风疾雨之后,校园里一片狼藉: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轰然倒下;还有的被劈成两半,生死剥离;更惨的是拦腰折裂,骨筋扯断……这幅惨状无疑于一场败仗,一败涂地。停课,修整。三天后的校园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在感慨一场天灾突降的恐怖的同时,却惊喜的发现――两排槐树,依旧站立!
查了图片,方才知道它们的真姓名――龙爪槐!单是这名字就让我笃定它是如何能抗击住风雨,如何岿然屹立,保持本色。不由得,想起我们这个“龙”的民族。几千年风雨兼程,她遭受过内战外侵,遭受过旱灾洪潮,如今却能倔强地站立在世界民族的首列,不屈不挠不卑不亢,这难道不就是“龙”的精魂吗?
很多民族都有自己的图腾崇拜,诸如太阳,诸如虎鹰。唯有看似迷信的我们,自臆和创新了一个莫须有的“龙”来,《说文解字》记载:“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就把牛角或鹿角加在了蛇的头上,后来又加上了猪的头或马的头,加上了虎或鳄鱼的腿、鹰的爪子、鱼的鳞、花的尾巴,经过长期的发展,众多图腾的集合就形成了中华龙图腾的形象。从伏羲氏族至今,龙的内涵和精神精髓更为丰富和多元,但它的无所不能,无难可拒的精魂永在!
这些龙爪槐在校园里安家也有十多年,今春被移栽到新建成的教学楼前,排成一行,如初安静。枝干并不见粗壮,枝条总会被修剪。她们永远是一头齐肩短发,干净利落;春夏之交,就开出白色的槐花,比洋槐的花期要晚许久。一穗穗地缀在绿发之间,又像是一个爱美的姑娘,调皮的在帽沿上插上缨羽,大约又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贵妇,端庄华贵。
我喜欢在傍晚,悠闲自得的散步。夏风佛来,送来槐香扑鼻;疏影婆娑,清瘦如削。偶有几声蝉鸣,偶有几点星辰,除此,就是我,和这一行龙槐。它们站成一行诗句,平仄入韵;我在楼前空地上,用脚步画圈。白色长裙,如靥翩跹;槐发飘香,如酒醉人。
我不知道,应该在哪两株之间,悄然停下;然后生根,和她们生长成一行。任岁月静好,任四季变换,任人世沧桑;我们,原就是一行和辙的诗――瘦削的身姿,却都有倔强的灵魂!
愿,我们与绿同在;愿,我们与诗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