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秦淙涛一喝,随及又发觉自己的突兀,脸色一惊。老和尚以把眼珠子瞪出眼眶的力度望着他,似乎在遏制着什么。秦淙涛讪讪地低下了头喝茶掩饰自己的失态。
而春萝此时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沈晏,像是要戳出两个窟窿来,鬼样的惨白和怒火的殷红两种色彩在她脸颊上流转。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一瞬间失去了水分,两颗干涸的眼珠失了焦地把视线穿过沈晏,投向那个她始终不愿回想起的漆黑的夜晚中去……
一团巨大的黑色身影伴随着恶魔般桀桀的笑声逼近她,撕开她的身体,红色的血液,散开的黑发,旋转的床帏,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低喘声……一个声音在心中喊着:杀死它!杀死它!……
“春儿!春儿!”春萝渐渐在这急切的呼喊中回神,是她丑陋但深情的丈夫。春萝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阿宁的肉中,她一惊,松开手来,泪眼盈盈地看着阿宁。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和尚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装作一副惊疑不定的口气拍案而起。
阿宁自知嘴上不利索,只是皱起那疏疏拉拉的两根眉毛低着头不做声,他两只大眼盯着虚软的春萝,有怜爱、有小心、又有不知名的怒意……而他怀中的春萝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她盯着面前那碗清澈的茶水出神,似乎故意忽略了这些疑问。
沈晏见两人都不欲多说,接话道:“就在十天前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任务,对方没有透漏一丁点他自己的身份,只要求我杀一个人,并把此人的相貌、身份、这人每两天就要去的地方甚至他具体的死期如此详细的线索用传信的方式告知了我。我觉得甚是怪异,我做杀手半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大到有要我杀有血海深仇的世敌的,报灭宗派之仇的,小到有出钱杀变心的情人的。但是……”
沈晏一眯眼,沉沉地继续说,“但是我看不出这个雇主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我甚至觉得这就是个圈套,那人在静静地等待什么掉到圈套里……”
此时,众人的眼神都聚焦在他这里。秦淙涛和老和尚四眼一对,立马又分开了去;阿宁呆呆地看着沈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春萝颤巍巍地接道:“那人要你杀的是……是李虎彪罢?”
沈晏点点头。老和尚眉毛一挑,“你前面千番百次地不承认人是你杀的,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给我……”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这任务只要有钱我确实就会接,何况对方出手大为阔绰!但他的死的的确确和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秦淙涛道:“你继续说,那天是个什么情景。”
沈晏“吭”一声,表示自己并不屑于接秦淙涛的话,对方脸色一青他才满意,说道:“虽然我疑心对方的心思可能并不利于我,但是一是好奇心作祟,有人找麻烦敢找到我头上来,我偏要看看是个什么古怪!再讲,我又怎么能因为一点怀疑心怕了那小人,那岂不是坏了我做生意的名声!
于是我按那信上要求的,在三天前的中午就包了寻芳阁那间贵客间的隔壁,只留了个艺伎在房间里弹弹唱唱,但是我心里头、眼里头都注意着外头的动静。约莫是晚上子时的时候,李虎彪那畜生才摇摇晃晃地上来,他还一边搂着个风骚女人一边亲嘴,说:‘乖乖哦,脸上好香哦,你那身上也是这么香罢……’女的边娇笑边半推半就地推搡着。那风月之事你们也都晓得的,我估摸着这畜生应该就要进房作乐了,到时候也就是跳进去一抹脖子的勾当,我生意也就做完了。
结果出了这么个变数。李虎彪真的喝得不行了,没一点由来地扇了旁边这女的一巴掌,叫骂道:‘妈的个骚货,你这种样范的女人……老子不晓得玩过几个啦,没意思!’女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恶老爷,捂着脸扶着栏杆哭呢!李虎彪于是更厌恶了,又骂骂咧咧、脚步不稳地走下楼去。你问我怎么不在这个时候解决了他?放屁,周围都有人注意着动静呢!我只能耐心地忍下来,借尿遁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暗暗跟在他的后面。
他窜到了东楼的雅阁去了,那里都是艺伎专门弹琴卖唱的地方,不做什么苟且之事。我当时心里头还暗暗地想:‘莫非畜生换口味了啊!还喜欢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把戏来了!’他兜兜转转,路过几间在做生意的屋子,直到一个比较僻静的拐角房间才停下来。我也奇怪着呢,这厮怎么就不动脚了,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动手的时候,那黑灯瞎火的房间里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一个是年轻又娇美的女声,那女的道:‘我们这般走掉了没事吧?我怕……我怕梅姐追究到……’
另外一男的立马接道:‘我们不走又会等到什么时候?我……我没那么多钱赎你的身!梅姐开那么高的价,就是不想成全我们两个的!’
女的开始抽泣了,她说:‘好……好,我……我听你的罢!’接着是窸窸窣窣收拾的声音。
我啊,立马料到这怕是有艺伎想和情郎逃走的,要是被抓住啊,按老做法这女的怕是一辈子再没得赎身的机会了。”
沈晏讲到这里,又不做声了。此时春萝和阿宁的脸色煞白煞白,而春萝捂着耳都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然后呢?”秦淙涛一副抓心挠肺的焦急样子。
“让秃驴去给我续碗茶水,我再慢慢说。”沈晏道。
秦淙涛一使眼色,老和尚脸拉得马脸一样长,瞪着沈晏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剁成肉渣滓才解恨。他一把夺过邓老六手中的壶,粗鲁地倒满沈晏手中的茶碗。
沈晏吹了吹茶面,说道:“李虎彪怕也是听到了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乓乓乓地拍着门闹着要进去。房间里的那对苦命鸳鸯估计也是吓坏了,我听那女的说:‘快,钻我床底下去,别被人发现了!’不一会儿,房间敞开了一条缝,里头黑漆漆的,我倒什么也没瞧清楚,只是他一步跨进去了,门也被带上了。我立马从过道的窗口翻了出去,一跃到了这间房的窗外,窝在那墙根下听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里隐隐透出了一闪一闪的烛光,我听那他嘿嘿笑道:‘没想到啊,这样貌跟前几个比起来都绰绰有余啊……哈哈……’那女的没出什么动静,畜生又说,‘今天晚上就你……就你伺候爷了!’
那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说:‘不行啊,爷,我们这东楼是只卖艺的,西楼的……西楼才是您要去的!’
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响,估计是掀倒桌子的声音。李虎彪骂道:‘奶奶的,老子要听你个小娘们的话?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撕拉’一下,不知道是谁扯烂了谁的衣,还有水哒哒的亲嘴声,那女的一直哭着、喘着,但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也奈何不了一个大老爷们。我听到床帏珠帘丁玲叮当地乱响了一器,他和那女人滚到床上去了呵。这好,床底下的情郎得红着眼、眼睁睁瞧着自己的爱人被畜生给糟蹋了!
我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期间女的哭喊声渐渐弱下去了,气息也愈来愈虚浮,怕是快没气了。终于等得那畜生发出雷鸣样的鼾声,我就打算翻进去给他痛痛快快的来上一刀时,房间里又发出了响动。情郎从床底下面钻出来了!我把手一缩回来,继续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情郎带着哭腔唤爱人的小名,你想啊,他怕是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一等窝囊的男人了!他说:‘我们就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远远的!’女人一嘤咛,两个可怜人都啜泣起来。我心里头想:‘赶紧走吧,这对苦命人,把那畜生留给我收拾就是了。’
但是没料到老天爷都阻挠他们!李虎彪又给弄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大叫:‘发什么神经,吵么子吵!……啊!小娘们要和姘头逃走了!’还好这房间位置比较偏,一时没人发觉这边的动静。
房间里又是一阵乒里乓啷的乱响,我隐约听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捂着李虎彪的口鼻,奈何他虽然有武功、力气大,却偏偏被一个平常人给撞到了他喝得酩酊大醉又被床事掏空了力气的空当。他只能唔唔嗯嗯发出一器挣扎声。这时,情郎唤道:‘妹子,快,杀了他!’
女的看到玷污了自己清白的恶魔就这样以被受制的姿态暴露在自己眼下,恶从胆边生,害怕都消失了。‘噗’的一声,什么东西插进了李虎彪的身体里。他啊啊啊地在那里乱嚎,又立马被情郎给封了口。两人估计从房间逃出去了,房间里片刻安静下来。终于到我去看清情况的时候了!我在纸窗上戳开一个小孔,里面却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只好轻轻打开窗户,一下翻了进去,轻手轻脚地在黑暗里探查着情况。果然,那香床上正仰面躺着那家伙的‘尸首’呢!我抄起身上带的火折子点了火,向那个地方探过去……”
“慢着!”老和尚大喝,“你所说的这杀人真凶就是这一介弱女子?”
“是,也不是!她还正是坐在这里听我们说她的遭遇咧!”沈晏回道。剩下的人立马把目光掉过头来聚焦在春萝和阿宁身上,没想到一个弱质女子有这样的不幸和胆识。
“那没什么好说的啦,秦少主,把这女人押回去吧,这案子就结了。”老和尚说。
“可是故事还没完哩!你们就不听啦?”沈晏插嘴说。
秦淙涛三番四次地被沈晏打扰,怒极反笑,道:“好呵,你继续说,我倒看看还可以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沈晏眼角的笑纹加深,缓缓说道:“我当时一走近看,吓了一大跳!两只映着火光的怨毒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瞪着我!李虎彪,他还剩着一口气!”众人听到这儿都吸了一口气,而阿宁和春萝却呼了一口闷气。
“我手上立马冒出了一层虚汗,这下好了,估计是前面那对小情儿黑灯瞎火里没看清楚,又肯定自己杀了人已经惶恐得不行,丢下了这个大烂摊子。而我作为一个杀手又被看清了脸,这李虎彪不论是为前面那两人好还是为我自己好,都不得不死了!
他被一根银簪子插中了咽喉,正汩汩流着血,但是可能女人的力气小,伤得不致命,他的命还悬在那里。感受到我的杀意后,他眼中的怒气和恶毒都要从鼓出来的眼睛里射出来了。想着,我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打算直接斩下他的狗头。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轻微地脚步声——有人正往这个方向走过来!是那对小情儿有什么落下的东西折回来拿?还是有人察觉了这里的动静?我没时间多想,一溜躲到了刚刚情郎藏身的床底。
从地板和床之间的空隙里,我只看到一双灰布鞋。那双灰布鞋的主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伫立在床前,他应该是在观察李虎彪的情况。半响,我听到这双鞋的主人说:‘哼,你这孽畜居然没死,就让贫僧为你超度吧!’”
“啪嗒”,老和尚听到这里,手一抖,摔碎了一只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