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睡得晚,醒过来时,天色已黯。
睡觉的小房间遮着帘子,竟觉得遮住了感官,一时什么也想不起一一却又不是混沌的,可以看到稍透的光线,一丝一缕地照亮流动的尘埃,如此空旷,静得清凉。尤其是睁眼的那一刻,眼皮直把整个疲乏又僵麻的神经翻上去了似的,在额头与眼底还点点地颤动,发出苏苏的毕剥声。
然而却不只这一处。在这片冷色的灰暗中,我听见有什么在燃烧。草木的枯杆折了节,落叶卷成一团。伴着静谧,在这无形宏然演变的一切,正从我身边推移过去。它碾出几丝微小的细节,发生在我这察觉上,如同一线雨打在一面平滑的水镜,层叠的波动荡漾开去,其中倒映着接受的景观也一并发生了不可知的改变。
于是我终于发现一点红色,在厅堂的白镜里散着光一一原来是太阳的赤斑。
当我慢慢爬起来,带着床边的热气,鼻子也一吞一吐地放着热的时候,我去再见那赤斑。
从狭窄的通道,一路映道到镜与墙的边缘,于是便有了滑与糙,锐与淡。那白墙的一侧,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块以极迅疾的变化由高光到纯红,中部集中了每一样存在的色调,向外围徐徐扩散,愈宽、愈淡、愈延伸,直到弄混了影子,也看不清它的终结,就那样,看起来本应是剧烈而极端的产物,外表却将一切可以幻想到的柔情糅杂进色块里,和谐融入交织的色晕,不知是要迎合什么,还是天生这般丰富,总要勾起无谓的探索。假如真是这般,人作为不自知的自然产物,真是要无端地痛苦了。
我选择不在乎那半边的斑,比起那个,还是镜子更有趣。可以看到它复制的影象,或是人眼刻意迭择的映象,那种掺杂了想象与气氛凭空幻化的颜色。比如空中不规则的绯色,如一团正在聚拢的薄雾,从不给人伸手可触的错觉,只是远远地,当着树梢的背景,看枝叶的末节如何喷薄着墨色,成了夕光的剪影一一那般细密的手艺啊,竟看得清叶与枝的连结,那端与彼端的交织,蛛网似的,鸟的巢穴似的,一并在雾中朦胧,渐渐看不清了。
当空中的颜色变化,赤斑完全入了镜子,原本延伸的调子细成了丝丝的线,反光更加抢眼,似碎裂的太阳,在清晨楼房的窗子里有过,那是细碎的一带,要么浮着,要么凸出,要么靠近一个有棱角的边缘,乍一看只是毫无联系地铺陈在与影子对立的光带上,只有纵观大局,才能看清这赤红的拼图,明白其中无形运转的规律。比如贯穿清晨与黄昏的风,催得光影流动,云雾翻涌,教人也一时恍惚,一时欢喜,喜怒哀乐与刹那间回放的一切在天地间交响,回音凌升为无穷天穹的色。
于是绯色的雾越聚越多,上至青蓝下至芒黄,有规律地厚涂,不断凝固,再由这一切,这自然,与心,不停地变动,推进。
等到将赤斑推入消亡,夜就覆盖了一切。
不要管那么多了,不要想那么多了,何苦抛弃了这美好的时光,不如早些睡吧。等精神归入虚无,遮盖住所有的感官,将过去的一切隔离于这黑色的小房间外⋯⋯
那时,美好之人的梦里,真实的多彩,才刚刚复生,开始移动。
2017下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