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上课,不喜欢坐教室,在那里,心会死。
高中数学老师曾把我赶出教室。我带本书,慢慢爬上苍山,坐树下看一下午,再慢慢摇下山。
大学学物理,离开教室,我看见一个宏大的知识体系,精致得让人敬畏。具体计算上,我不时犯点迷糊,也不快。计算机比我做得好,我不急。
曾乱入人类学讲座,一个新世界就此打开,我满怀热情,冲了进去。经常,书桌上,物理书边是人类学书,一个清晰明快,一个奇幻诡谲,就像云大校园的雪松林,枝桠触手可及,枝桠之后是蓝天,目所能及,却永远摸不着。物理明白晓畅,人类学不可理喻却有致命诱惑。
那时,读书就像这松林蓝天,触手可及之外,心在延伸,野性在滋长。
后到北大,赶上学校改建,没宿舍,我们被丢在校外。北京太冷太热,校园没法读书,只有图书馆。人类学老师少,常不在校,三年没上多少课。我很开心,每天读书。
冬天,图书馆供暖充足,窗外飘着雪,抬头看看雪,发会呆,继续读,发现理论中也有雪花飘飘的感觉-- 天空,地面,飘飘荡荡,无处不在,覆盖一切,只剩白色;就像读理论,世界只剩那理论,飘飘荡荡,看得见,摸不着。
晚上回住处,踩着厚厚的积雪声,身边一切慢慢隐入无边黑暗。有时,拨开路边石上的积雪,坐下。夜幕沉沉,灯光昏黄,雪花从黑暗中飘入,带点淡淡的金色。我听见雪飘的声音,轻微,带动气流。
雪可以听,在冷滞空气的飘荡,若有若无。坐久了,感觉自己就是雪,不再冷。冷是主体感觉,主体变成客体,冷变成了主体属性,不再能感觉到。
在北大三年,我读的人类学都带雪飘声,几不可闻,但在心底生根。
在广袤的美国中部玉米地,我继续读人类学。喜欢大平原的秋天,天还不那么冷,躺在草地上望天,感觉蓝色慢慢液化,缓缓流下,浸润万物,流进我的身体,染过我的思绪... 英文世界中的人类学,在蓝液中发酵。
秋蓝是希望,一个月的蓝,渗过半年的白雪。蓝色野性而清澈,清明的凝滞背后跳荡着热情。
我的人类学是蓝色的,带着飘雪的声音。学习的每一步,都带着我的感觉,我的情感,我的理性。
从物理进入人类学,从不认为科班生基础比我好有什么意义。学科基础可由老师一砖一瓦堆起,但它跟学生没什么关联。我的基础是自己堆的,一砖一瓦构建着我的逻辑和理想,浸润着感觉和情感。老师给我展示了人类学家可能有的梦,我做自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