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草堂如细看则三年五年,粗看半天足矣。过大雅堂,欣赏沙河老的对联,地主则建议到旁边的散花坞喝茶。深秋的成都,正午也还是有点热,坐坐成都的茶室喝喝茶自是不错。点了一款碧潭飘雪,也就冲这名字来的。
成都朋友多,但S兄则是首席地主。记得是零三年元月的深圳,电话里约好见面时间地点,我稍稍提前到达,然后就远远见一中年人挽一件皮衣匆匆而来,对上“暗号”,然后约我们去一家叫“我的书房”的书吧喝茶。见面比想像的简单,但很重要。虽然,按他说的“看看写的文字,就知道对方成色”,只是我总是觉得见过真人才放心,网购经常不靠谱。与君一杯茶,胜读几年书,交谈中才知道原来是同龄人,而且都是专业数学业余文字的,因此多有共同话题,然后就有了一些网上网下的交流。
零五年夏,S兄欣然赴某大网络公司上任,据说与老板见过面,谈得很投缘。那份活也是他喜欢的,多少年了,总希望有一个平台,施展才华实现抱负。上任尚有时日,可能也正想调整一下,我约他到这边山里住住,便欣然应允。那是一处出名茶的地方,正好当地主政者也热心文化,故在大山深处建了一个作家村,很有功德的事。所谓村,只是三二户农家,山溪绕屋,竹荫满院,月夜一盅浓茶,坐枕流石上,听他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至今想起,那歌声可能还挂在竹梢上。
然后就许多年过去了。他的书出版了,有一个怪名字,叫《垒蚁集》的,这是一本读了许多书的书。在书的后记里作者说他从小读书做笔记,真是一个好习惯,也可以说,他致力于替人读书凡四十年。当然,这里说“致力于替人读书”其实是不准确的,读书还是一种个人兴趣,自身需求,然后是一种习惯,然后,有可能的话,还能创造点价值。当时动手写了点读后感,题目就叫“让S兄替我们读书”,后来终于没写成。
又许多年过去了,S兄却在不断转换角色,探索属于自己的领地,也不改初心地关注一些宏大命题。这样,就活得很累,但有质量,起码是有重量的。成功不易,人们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其实未必,因为失败总是需要付出成本,而成本是有限的,最起码时间成本是有限的。有一天,心血来潮地与他通个电话,他却沉重地说,医院初诊得了一种什么瘤,乐观估计还有五年时间,打算好好安排一下。我一时语塞,只好说现在误诊的很多,一定是误诊。借我吉言,果然误诊。
碧潭飘雪是一款花茶。多年来不太喝花茶了,总觉得茶与花是两种生态,混在一起,有点暧昧。但这次,却喜欢这个名字,故点之。此茶喝来,还是有点意外,除好茶应有的回甘外,在手中慢慢转动茶杯,欣赏清澈茶汤上的几片茉莉花瓣,想象纷纷雪花飘落碧潭,还是很诗意的。看看茶,看看人,就觉觉得这地主人生坎坷,却也诗意地活着。我常常把S兄归类到理想主义群中,虽然,冠以“主义”二字的多有暧昧之处,但也想不出更适当的。我们这个年代过来的,大部分都有过激情为理想而燃烧的时光,如没有,要么撒谎,要么也确实不配。但后来许多人聪明了,精明了,沉沦了或者上升了。几十年不变地守着那份赤诚,我们不用高尚这个词,就用洁癖吧,对一种干净的生命负责,虽然是一种洁癖。然而,干净总是艰难的,散花坞,洁本洁来还洁去?还是成功?“没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S兄有一种超强的记忆力。说起1978年寒假,大学的第一个春节,列车硬座车厢的夜晚,一群年轻气盛的大学生,突然发生了专业鄙视,一方说数学系的只懂得1+2,一方说学中文的不就是李白杜甫,后来很不公平地达成协议,一方一首地背唐诗,更奇怪的是,据说,只是据说,那趟列车还未到石家庄,对方就说诗穷了。我笑笑,如果比数学恐怕更不公平。因此,当我说起“西去列车的窗口”,他竟然声情并茂地背到“窗外已是朝霞满天的时候”,碧潭飘雪,真让人喝得天高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