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元夕
宋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今晚,我有一些忧伤,还有些焦躁和担忧,在这个本来应该非常美好的夜晚,我却早早就爬上了床,被子里很暖和,我还准备了一个热水袋用来暖脚,却依然没有睡意。
窗外是静默的,连月亮也躲在乌黑的云层里不肯出来见我,灰蓝色的天幕上,也看不到星星,再看看远处那些高大的树木和黑黝黝的丛林,突然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开始害怕起来,赶紧拉上窗帘又回到床上。
刚刚躺下来,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猫叫,我的心揪了起来,看看头顶上的灯,再听听远方传来的阵阵犬吠,把头蒙进被子里,心里才安定下来,觉得温暖,觉得安宁,闭上双眼,在似有似无的睡意中,我突然想起儿时的元夕,也是这样的夜晚,却比如今快乐得多。
我外婆家的门口有一条河,河对岸山峦叠嶂,那里有一片很大的工业区。每年元宵节,那些工厂的工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闹元宵,别提多热闹了。到了那一日,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早早吃了晚饭去看热闹。我童年里唯一一次去看灯会,是在五岁那年的元夕,小舅舅带我去的。
那时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四围静悄悄的,只听见河水潺潺,河面像是一块流动的琉璃,泛着晶莹的波光。舅舅将我挟在腋下,踩着青石或红色岩石做成的桥礅,一步一步跨过去,河水急匆匆地向我冲过来,像随时要将我卷走一般,我赶紧闭上了双眼,冰冷的风拂面而过,额前的碎头一下一下打在脸上,又让我忍不住睁开了眼,一根大树做成的木桥已然在我眼前,舅舅放下我,试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示意我跟上去。
我看看桥下的流水,又看看舅舅,却始终站在那里不肯过桥,舅舅只好又走回来,一下子将我举到头顶上,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我所能看到的世界一下好像变大许多倍,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热闹的灯会了。
那些身着戏服的人们正站在车厢里,沿着山路蜿蜒而下,最后聚集在山脚下的汽修厂,那是一片很空旷的水泥地。不一会儿,鞭炮声响起来,顿时锣鼓喧天,我的心也开始沸腾起来。
十几个身着深蓝色长袖长裤的男人们,衣摆和裤管都镶着金边,头上扎着红色头巾,腰上系着红色腰带,双手举着长长的红色木棍从汽车上跳下来,随着几声沉闷地鼓声响起,一条金色的巨龙慢慢舞动起来了!锣声响起来,紧接着鞭炮声又响起来,夜空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儿,薰得我睁不开眼,鼓声又密密地敲下去,一声赶着一声,好像每一声都敲在心口上,让人又紧张又欢快。再一抬眼,那条龙仿佛活了一般,翻腾挪转,穿梭前进,快得让我挪不开眼。
舅舅一个侧身,“狮子们”从我们身边跳跃着挤了进去,我以为是真的狮子,吓得赶紧抓住了舅舅的头发。舅舅仰头看我,“你看,是人假扮的,他们有脚的。”
假的吗?那些狮子们踢跳翻蹬、立卧滚抖,静如灵猫伺鼠出穴,动如猛虎擒羊敏捷。我仔细瞧了许久,怎么就沒看到脚呢?这时,踩高跷的出场了,他们戴着各种彩色的面具,身着漂亮的戏服,踩在高高的木桩上在人群里晃来晃去,我还在低头找狮子们的脚,一个踩高跷的突然凑到我面前,我一抬头,正好看到那张血盆大嘴,吓得我尖叫一声,舅舅赶紧往后退,那个踩高跷的愣了一下,甩着长长的水袖,如云霞一般向前飘去……
那舞动的长龙,活灵活现的狮子,还有那些舞动的水袖和戏服,漂亮的或奇怪的各色发饰和面具,黑压压的攒动着的人的头顶,还有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锣鼓声,都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和愉悦,也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多年后,我在广东佛山的“黄飞鸿”纪念馆看过舞狮表演,却没有感受到这种震撼。
灯会结束,我们跟着车队上了山顶,不一会儿,鞭炮声又响起来,然后是漫天的烟火,天空里开出一朵又一朵璀璨的花儿来,一点点扩散,变大,又一点点落下来,消失得没了踪影,紧接着,新的烟火直冲云宵,“啪”地一声巨响,又绽放成五彩缤纷地花朵,让人舍不得眨眼睛,天空亮如白昼……
我都忘了是怎么走下山的,一直走到了河边,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河面早已不是我们来时的光景,月亮已升到了空中,河两岸的沙滩上和草地上,也已结上了一层白凌凌的霜,整个河面宛如一面巨大银镜,闪闪发光,光彩夺目,比天上的银河还要美,那是一场别样的银色烟火,美得实在不像话,以至于忘了害怕过河,也忘了身在何处,甚至过了河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仿佛走进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那样美丽的夜晚,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让我感到惆怅,让我深深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