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慈终于从上课传小纸条讨论漫画主人公的萌妹子，长成大大方方数落男人毫不脸红的女汉子。
这个转变历经十年，我们从初中生变成大学生，从一座偏隅小城到一个还算繁华的都市，手里的蛋糕、奶茶也换成了眼前的烤串、啤酒。
阿慈一边喝酒一边说，“素素，本来打算和男朋友请你吃饭的，谁知道不到一个月就分了，下次一定早点介绍给你认识。”
我只顾着吃，也没搭话，阿慈却有点哽咽，“我想，我和他处不长，可能是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程杰对我好吧。”
烧烤店适时放起的歌，是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那个很好听的女声越到后边越有悲伤的音调：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温暖我胸口。”
是的，阿慈，我相信，他们都没有程杰对你那么好。
可惜不是他，陪你到最后。
1
程杰对阿慈的喜欢，符合我少女时期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是纯粹的少年的喜欢，只一眼，便万年。
去食堂吃饭，阿慈刚巧坐在对面，明明吃饱了的程杰也会转身再去打一碗。他说，只为多看阿慈几眼。
会去贿赂课代表，偷偷拿来阿慈的作业本，在背后写上“我喜欢你”的字眼。
会讨好我们这群小姐妹，得到阿慈所有的喜好，接着去买和阿慈一样口味的雪糕和饮料，读一本本阿慈喜欢的言情小说。
会在阿慈回家的路上，红着脸尾随。
会去浏览阿慈所有的空间动态和留言，然后写上一句暖心的句子，这个习惯从他喜欢阿慈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延续了2555天。
每天那么一点点温暖，我觉得，终究会冰融石暖。
2
只是那些年的阿慈真是骄傲呢。
她可以冷着脸扔掉所有的信笺，张张天青色的纸上都是程杰的赤诚一片。
她可以跑去告诉老师，让老师警告程杰不要再来骚扰自己。
她甚至要求爷爷放学后守在学校门口，逼着程杰早早离开。
可是程杰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都剔不走。
阿慈一狠心说，在早自习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告诉程杰，“我是要考重点中学的人，你这样的小混混，不要来烦我。”
那是初三，离中考还有不到一百天。
3
程杰真的像所有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实现了逆袭。仅仅超重点中学录取线一分，却实实在在拿到了通知书。
他请我吃饭，边吃边说，“素素，这段时间多亏你分享笔记和资料给我。”
我笑着接纳，心里却有点想告诉他，是阿慈来找我的。
阿慈说，程杰挺聪明的，努力一下，肯定不会这么差。好素素，你去帮帮他。
出于学习委员的职责，我理应帮他，但不是阿慈的请求，我肯定不会那样尽心尽力。
一直到现在，我和程杰关系都不错，他在我身边的角色，慢慢从初中同学变成朋友再变成男闺蜜。
某一次，提及我们相熟的经过，我告诉他，其实是阿慈授意我去帮他的。
程杰笑着说，他感激我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就像浩渺夜空里的一颗星星，虽然还不是他梦想的月亮，却让他感受到了月亮的光辉和温暖。毕竟，你离她那么近。
他说，你们女孩子有时候真的难猜呢，就像宇宙、星空、月亮、大海，那一切无边无际让人琢磨不透的美丽一样。
尤其是阿慈。
4
是的，阿慈真是难猜呢。
谁也没想到，她参加完中考后转学，仅仅是为了躲开她的亲生母亲。
那也是个很长的故事，阿慈的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离开。
“那么长的一段路，我一直哭着。她都没有回头。”阿慈的眼眶发红，“当时我就想，一辈子再也不要见她。”
不够一辈子的时间，阿慈的妈妈就回来了，带着十三年的愧疚和思念。
她堵在阿慈回家的路口，寻找一切可以说服阿慈原谅的理由。好看的衣服、精致的饰品、各种书籍，她一件件捎给阿慈，又被阿慈一件件扔出门去。
阿慈说，“我只想躲得远远的，让你再也看不到我。一见到你，我就会想起自己有多么容易被人抛弃。”
5
高中第一年，程杰变了很多。
因为打篮球的原因，他开始长个，脸上也有了棱角，眉眼慢慢清晰起来。旁边职高的女孩子看他打球，总会有意无意一阵起哄。
我在电话里告诉阿慈。
阿慈笑着说，我从初一就觉得程杰五官蛮好看呢。
后来，我和阿慈渐渐淡了联系。刚开始约好一个月要写的一封信、一周一个的电话，慢慢因为各种原因暂停。
我们忙着高考，忙着玩乐，忙着认识越来越新奇的世界，却渐渐遗忘了曾经的诺言和自己。
只有程杰没有，他仍旧和以前一样每天给阿慈留言，在那个好久没有过动态的QQ空间里，留一句晚安。
6
再和阿慈见面是我大二。
她因为转学，没有中考成绩，又重新念了一年初三，比我升学晚了一个年份。
高考结束，阿慈填报了和我同一座城市的大学，作为隔壁学校的学姐，我大包大揽了她所有的入学事宜。
你们也明白的，那种真正用心交流过的好朋友，挪着万水千山，隔着千眼万眼，再见着也会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和阿慈就是。
当时我刚遇着我男朋友，话题总喜欢往情啊爱啊这方面拐。
自己一边傻乐一边怂恿阿慈，宝贝，你到底啥时候给程杰一个机会啊。
阿慈笑着不说话。
7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
暑期支教的我忽然接到程杰的电话。
他说，素素，帮我剪一段视频。
我在电话里开玩笑：“拿来表白啊，阿慈可不喜欢这些肉麻的东西。”
程杰顿了顿：“是用来表白的，但不是阿慈。”
我没再说话，心里估摸着，程杰大概是倦了。
从他第一次向阿慈表白到现在，不知不觉地，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七年。
看上去那么年轻的我们，其实青春里再也没有几个七年可以浪费。
程杰说：“还有一年我就毕业了，我妈都着急我不找对象。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在大学里认认真真谈场恋爱。潇潇是个好女孩，她说对我挺有好感，我觉得自己也能接受她。你知道的，爱情这种事，不应该让女孩子主动，所以麻烦你了。”
潇潇我是认识的，和阿慈程杰一样，都是我的初中同学。
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漂亮、温柔，又懂得争取和退让，和程杰很般配。
我没办法不去祝福他们。
只是剪视频的时候，很想阿慈。
8
夏天很快过去了。
秋季开学，已经大三的我忙着实习，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见着阿慈。
国庆节约她吃饭，忽然觉得一向欢泼的阿慈安静了很多。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开朗活泼只是阿慈的表面，她心里其实足够敏感与脆弱。所有无条件的开心，只是觉得，每个人都需要快乐。而她实在离不开其他人的温暖，只能用加倍的温暖欢乐回馈过去。
而这一次，我在阿慈脸上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郁郁不欢。
我斟酌着，是不是不要告诉她，程杰和潇潇在一起的事情。
半晌无话，阿慈忽然开了口。
“素素，我和我妈和好了。”
阿慈的亲生母亲，生了一场大病。
她央求了身边可以央求的所有人，终于说动阿慈去探望自己。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阿慈的第一反应是流泪。
“我不恨你了，你快点好起来。”阿慈哭着说，“好起来，你才有力气离开我啊。”
和妈妈和解后，阿慈在医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母女俩慢慢亲密起来。
阿慈开始担心母亲的病情，以至于脸上出现愁容。
“我妈这些年也挺苦的。”阿慈说。“记得初中那会儿，她第一次找我，我就不恨她了。之所以躲着让她找不着，只是觉得，她找不到我，才会一直找，这样子才能证明她还记挂我。当时，我想如果轻轻松松原谅她，她一定又会转身走，我真的很害怕被抛弃第二次啊。现在想想，我真是做错了呢。”
这一次倔强，让阿慈和母亲生疏了七年，也让她错过了程杰。
9
阿慈说，迟迟不能接受程杰的原因，不是不喜欢，而是怕伤害。谁都没办法保证，能够守护最珍贵的东西一生一世。
她明白自己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拥有。
面前的阿慈有些失神。
“我记得所有程杰的好，他打篮球的时候很帅，哼歌也好听，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尖尖的。”
“初中的时候，那个笨蛋偷看我吃饭。结果加错调料，把盐倒进粥里。我看到，偷偷笑他，他居然假装镇定，喝了不少。活该咸死他。”
“他第一次跟踪我，我故意穿了不少胡同。他找不着，跑去问路人，谁知道一问就碰到我婷婷阿姨（阿慈的继母），害我被她开玩笑好多天。”
“我高三的时候，感觉压力好大，向他提了提。傻瓜居然从学校坐火车去看我，20多个小时，还是站票。晚上到的，一直在校门口等我下自习。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我当时真的好想抱抱他。”
“我一直想，哪天在心里放下我妈妈了，哪天就告诉程杰，我也喜欢他。”
10
“可惜我迟到了。”阿慈哭得像个傻瓜。
烧烤店老板朝我们的方向看。我跑去柜台，让他换掉歌。
“可能你 已走进别人风景
多希望 也有 星光的投影。”
单曲循环的曲调，终于在这一句截然而止。
“潇潇比我更适合程杰，他们这一年相处的真好。程杰和我在一起，总会顾忌我的情绪，应该不会笑得这么开心。”阿慈擦干眼泪。
“你看，这是程杰写给我的留言，总共2555条。我从空间删掉了，怕潇潇看到不开心。”阿慈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上边是她的字迹，誊抄着程杰七年的温暖。
“这是我的少女时代呢。”阿慈摸摸本子的封皮，笑着流眼泪。
11
“2007年6月11日，今天你骑车去的学校，中途停车扶一位老奶奶过马路，然后去一毛钱借阅室借了两本《飞魔幻》。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2009年9月1日，那天小军问我，幸福是什么，我想说，幸福是有一把相机记录你的微笑，一支彩笔描绘你的美丽，还有就是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今天一中开学，谢谢你点燃了我的梦想。”
“2012年6月7日，今天我高考，写了很煽情的句子，‘你的眼中有春有秋，胜过我见过爱过，所有的山川河流’，不知道和作文有什么关系，可能就是在考场上想你了吧。”
“2014年6月11日，我大概要放弃了吧。以前，你说你最喜欢‘七’个数字，因为人的细胞七年重生一次。七年时间，我一个人可以经历好多事情。只有爱情，是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微醺的阿慈阖上本子，自己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