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咕隆咚的夜,邻居家的黑猫再忍受不了女主人的聒噪,跑到我这边串门来了。
黑色的爪子在沉沉夜幕里试探着前进,他小心翼翼从窗户里跃进来,却还是惊动了我桌上的烛花。
灯火摇曳的刹那,我一把将小猫捞在手上。
真是个俊俏的孩子。我宠溺的帮他顺顺毛,他却挣扎着纵到了地上。
一堵黑烟弹起,黑猫摇身变成了帅气的小伙子。
我一手掩鼻一手摆开扑面而来的灰,皱着眉看着那一地黑色的猫毛,没来得及细思,就数落出了口:“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家那俏生生的主人给你洗澡是为你好,再不济再难受你至少半把个月也从她一次,就当是为我考虑了行吗?你看这一地的灰一地的毛,哎不对,我刚刚是不是还抱了你了?”话没完,我就冲着门外喊:“咚咚,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只听外面清脆又稚气的女声答:“啊?夫人又要沐浴啊?你刚刚沐浴的水我还没倒完呢?”
小黑猫噗嗤咧嘴笑了。
“咚咚好可怜,整天介的伺候你洗澡,你这洁癖不是什么好事,得改改!”说着,一边还抓起了我桌上的梅子。
我如临大敌,一把拍向那只爪子,尖叫道:“爪子都不洗。”
小黑猫哪里有我快,爪子着了我重重一掌,疼得眼里泪花滚滚,咬牙道:“求你对自己的力量有点自知之明,你是轻轻一下能捻死我的知道吗?”
我醒悟方才出手确实重了,这小小一只猫,怎么受得了我用力的一掌啊?良心顿时不安起来,忙把一盘梅子都讨好的放到小黑猫面前,歉然道:“抱歉抱歉,一时情急忘了。”小黑猫瞥我一眼,下巴高傲一抬,做不理我状。
哟,还傲娇起来了!
“不吃拉倒!”我收回梅子,愤愤然往嘴里扔了一个。
“今早我红烧了一只老鼠,味道真不错,我再去逮一只。”小黑猫说着就要往外走。
反应了三秒钟,我若有所悟,一下呕出还没嚼完的梅子,狂呼:“咚咚,热水好了没?”然后狂奔出去。
浴桶里飘满了白色花瓣,咚咚在一旁撇着嘴碎碎念:“臭黑猫,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咱们搬到这儿的三个月来,被他害得我多准备了五十四桶水,我好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结果天天干这挑水的体力活。真是没出息,都成精了还天天只会吃老鼠,活该他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咚咚越说越气愤,越说越觉得委屈,给我揉肩的手不知不觉就加了力气。我疼得龇牙咧嘴,这小妮子,怪小黑猫呢还是怪我呢?
“去去去,就你还细皮嫩肉?来来来,现个原身我看看?”我翻着白眼嘲笑她。
咚咚双手一甩,嘴一撇,两行清泪马上落下来,道:“夫人欺负人,这一会儿让我去一会儿让我来的,这不故意糟践人吗?”说完跑出了房间。
哎呀我去,这是手细皮嫩肉还是心脏细皮嫩肉来着。
翌日,阴雨。
六月的天啊,要么热得人冒烟,要么阴雨绵绵潮湿得让人发霉。
除了满山青翠和遍地鲜果,真是没什么让人喜欢的了。
我正啃着桃子看话本子,门口传来咚咚的娇叱:“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你咋又来了?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我摇头笑笑,知道是小黑猫来了。
“哎哟,咚咚姐,我这么瘦,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呢,扒我皮干嘛?”
我心里暗暗认同,是,这小黑猫确实不够咚咚塞牙缝。
“哼,我就练练厨艺也成。”没想到咚咚也牙尖嘴利起来了。
我想,咚咚最近脾气挺爆,真把小黑猫清真了或是红烧了可就不好了。于是招呼小黑猫进来。
视线还没从话本子转移到小黑猫身上,这货就蹦到了眼前,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嚷嚷着:“我家主子许亲了!”我眉头皱了皱,这跟预想的时间不对呀,莫非生出了什么枝节?
“许给了谁?”
“不知道,我还没见过呢!但她嫁了人之后,就没时间管我了吧?想想都开心。”小黑猫的心飞起来了。
“嗯,以后没人给你准备好吃的小鱼干了,你就天天自己逮老鼠吧。”我并不开心,隐隐感觉不对劲,但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那我也愿意啊,只要她别天天在我面前唠叨就行。”小黑猫真像快要脱离父母控制的孩子,他们只觉以后就是广阔的世界和大把的自由,却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残酷。
算了,实在不行,我养着吧。
“你去查查是谁要娶你主子的,我帮你家主子把把关,看是不是良配。”
“这个可以有。”小黑猫一高兴,现了原身,飞檐走壁回去了。
一团阴影在我心中散开,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听闻城北如安街上新开了一家清歌坊,有位才女在此挂牌,琴棋书画都很了不得,不足半月,竟抢了周边大多数青楼舞坊的生意。
我寻思着,这么出挑的角儿,莫不是我族之人?趁着今天天气好,带着咚咚听曲来了。
距离清歌坊还有一里,我便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想见修为并不高,隔得老远,依旧妖气冲天。我抽抽鼻子,习惯了人间烟火,偶沾野腥,竟有点不惯,这若是让小黑猫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数典忘祖。
不过,修为如此之低,竟还敢在人烟最密集处行如此扎眼之事,这厮也委实让人佩服。要知道,自从清绝大盛之后,天下妖物莫不夹起尾巴,这厮也未免太猖狂了。
我在考虑要不要提点提点她。
刚进清歌坊,就被小仆恭敬引入雅间。
吃饭有雅间,听曲有雅间,只是不知道这清歌坊是否还干点别的营生?
轻歌曼语慢慢传来,我要了壶好茶,就着丝竹声声,慢慢品。
咚咚把一颗蜜饯扔进嘴里,边嚼边唠叨:“这都唱的什么跟什么呀,叽里呱啦的!夫人要看美人要听曲,何消来这地方,铜镜面前一坐不就行了?”
这话听着挺舒服,但我还是把盛蜜饯的盘子往我身边拉了拉,告诫道:“说多少遍了,你要少吃甜的,看你最近胖成啥样了?还有,估计都得长虫牙了。”
咚咚正在咀嚼的嘴巴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亮闪闪的,不一会儿,眼泪就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我翻翻白眼,把蜜饯推她面前去。
这边正跟咚咚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一个青衫小厮小跑着进来,恭恭敬敬到我面前,道:“我家姑娘请夫人一叙。”
咚咚又扔一个蜜饯到嘴里,翻翻白眼,道:“你家姑娘是什么人?这是请我家夫人的礼数吗?”
青衣小厮马上拱拱手,抱歉道:“是是是,我家姑娘也知这不合礼数,但实在是情势所迫,还请夫人和这位姐姐宽恕,我家姑娘定然好好赔罪。”
我站起身来,揉揉咚咚的头顶,示意她别再与人为难。
跟随青衣小厮穿廊过径,已到宅子深处。进了一道拱门之后,小厮拱手道:“夫人自这进去,一直往前走,我家姑娘已在里边候着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顺着他的指引走去。
青石铺路,小径旁边几从修竹,不知名的小白花开得正艳,没想到烟花脂粉在前,背后竟有这般好所在。
远远的,我就看见一身粉衣的女子跪在门口,头恭恭敬敬埋着,但身子却止不住瑟瑟发抖。
掠过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我径直走进房间,从容落座,咚咚已奉上茶水。
“夫人,救救我们吧。”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粉衣小妖跪着转过身来,脸上泪湿妆容,鼻涕泡都快起来了,一点也不楚楚可怜惹人疼惜。我翻了个白眼,唉,真不是只称职的狐狸精。
粉衣小妖梨花带雨把事情絮絮叨叨讲了一遍,我心中的不安却不断扩大。
粉衣小妖是只刚修行五十年的狐狸精,照说这个年纪还未成年,根本不能幻化成人形,但这小妖不仅化成美艳姑娘,还这么招摇的到这清歌坊做了头牌,果然是背后有人搞鬼。
五十八年前,妖女墨雪霍乱天下,凌虚门人下山,与清绝展开大战,整个天下震动。江湖传言,宛池大皇子简歌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墨雪举宛池整国之力与南莱国、瑾瑜国展开大战。战事之惨烈,亲历之人已所剩无几,只余只言片语流传进江湖,被好事者添油加醋,编写成一段又一段或旖旎或断肠的故事。
当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几人,夙挽风、墨雪、简歌、晗轩、莯苒,都只活在了传说里,只在那说书人的张口闭口间存在。
哦,还有一人,还有他。
他啊,你在哪儿?
思绪不知不觉飘了好远好远,不知何时已站在湖边,在咚咚的呼唤中回神,才发现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湖边柳树都失去了生机一般。
真是好讨厌下雨天啊,想着,我烦躁的继续向前走。
“诶,夫人,你故事还没讲完呐!”咚咚忙将一块蜜饯塞嘴里,小跑着追上来。
“南莱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怕是这天下又要不安宁了。”我叹口气,加紧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