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自小,从来不信什么爱情。
从九尾狐本族逃脱出来的时候,说不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银珠的咄咄逼人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大概是这十几年来,一直重复做着的那个梦了。
红珠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族里,虽然都是九尾狐,可是她明白,她到底跟旁人是不同的,这种强烈的感觉,大部分来自于她那个妹妹银珠。
是了,银珠不是她的亲妹妹,红珠从懂事起就知道了,自己是被银珠的亲生父母收养,养父母与她的亲生父母有过交情,看红珠可怜,便养在了膝下。
银珠自小就不喜欢这个长姐,后来知道她非父母所生,更是对她嗤之以鼻。
受欺负是常有的事,红珠从起初的愤懑,到忍气吞声,直至习以为常,她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日,有朝一日能与父母团聚。
然而越是不在意,就越是助长银珠的肆意妄为。
与此同时,红珠还要承受思念亲生父母的苦楚,她虽不记得双亲的容貌,母亲却常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站在一片虚无之中,眉目间透着哀切,要红珠好好长大,去找一个叫桃花镇的地方,母亲有要事托付给她。
每当红珠做这个梦的时候,清晨醒来总要难过一阵,她太想知道母亲说的要事是什么了,太想知道父亲母亲如今的下落了,可是族里的人对他们讳莫如深,根本打听不到什么。
这天清晨,红珠推开门准备去研习法术,迎面撞上了银珠,银珠鄙夷地看了眼她红肿的双眼,“叫你去吃饭了,呸,扫把星!”
红珠听惯了这样的话,绕过她往外走,银珠皱了皱眉,快步跟了上去,“喂,你再哭你爹娘也是回不来了,他们已经死了,现在整天在我家哭哭啼啼,平添满院子的晦气,你烦不烦?”
红珠猛地站住了,转过身捏住银珠的肩头,“你说什么!我爹娘没死!”银珠撇了撇嘴角,“没死为什么不来找你?我昨天听族里的老人说了,你爹娘早被人类打死了,啧啧啧。”
身后,银珠还在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红珠一个飞跃出了院门,直往后山去了,耳边是猎猎的破风声。
师父说过,红珠的天赋很高,悟性很好,可是他不知道,红珠私下里有多努力。她只盼着,能强大起来,再见父母双亲的时候,可以得到他们的夸奖,可是如今,这个心愿似乎实现不了了。
山顶上的风吹干了红珠的泪痕,她朝着山下吼了一声,然后绝望地坐在地上,冷静了一会儿,想起来那个梦,桃花镇,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孩子,你不属于这儿,想去哪里,就去吧。”
红珠听见声音转过身,要说族里真心待他她的人,也只有这一个了,“师父,您怎么来了?”
“为师知道你身上背负了必须要完成的使命,如今你已得了为师真传,只一样你要记得,九尾狐每一根狐尾,除了天地雨晴和山川湖海,可化万物,承万物之责,但没了尾巴,我们也会死去,所以,非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
红珠郑重地点了点头,跪下朝师父拜了三拜,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师父为她施的法阵。
倏忽间,红珠来到了一条窄巷子里,青石板上长满青苔,顺着巷子走下去,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红珠一推门就开了,院子里一片荒凉。
住进这个院子的第一天晚上,红珠就梦见了娘亲,她竟从娘亲的声音里,听出了欣喜之意:“我的儿,你终于来了,娘亲等了你好久……”
那年双亲与道士缠斗,父亲丧了命,母亲撑着最后一口气央人救了自己,红珠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恸哭不已,银珠说的竟是真的,父母亲已不在人世了……
“好孩子,如今不是难过的时候,恩人有难,你必要不惜性命帮他渡过难关!”
第二日红珠醒过来,回忆起梦境中娘亲说的字字句句,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自此,红珠在桃花镇蛰伏了几年,一面留意那个黄老爷的动向,随时准备着保护他,又一面四处打听鲛人的下落。
黄老爷的劫,是挖心之痛,红珠已经做好准备,折断自己一条尾巴,化为黄老爷的心。
但是这个法术撑不了太久,族里的古书记载,修炼千年的海妖,和鲛人一族的精元,可延长法术的效力到三十年,但三十年之期一过,精元若回不到本体,便会自我消亡。
鲛人已经数千年寻不到踪迹了,何况是要取他们的精元,谈何容易,于是红珠只能先在洱海日日寻找千年海妖,再做打算。
鲛人祁歌的出现,恰逢红珠一筹莫展之时,洱海内一众海妖大都是勉强修成人形罢了,数以千计的小妖加起来,也是于事无补。
可鲛人不同,他们天生血统高贵,精元使他们的本体不老不腐,且只是借用三十年,没了精元他们可以在海底沉睡三十年,不会损伤丝毫。
红珠并不想强取,最好双方能做个交易,可她的筹码,只有从洱海抓的那些小妖,鲛人本不属于洱海,与他们毫无交集,会为了他们而甘心把精元交给自己吗?
可是为了报恩,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黄老爷平安渡劫,之后的后果,就让她来承担吧。
所幸,祁歌答应了,允了三十年之期,红珠看他凛然的神情微微动了容。
祁歌本不必蹚这趟浑水,天高路远,洱海的事,跟他们鲛人八竿子打不着,可他为了这些小妖,就这么妥协了。
黄老爷获救后,红珠去看过祁歌,他在洱海底静静地沉睡着,眉目间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红珠抚了抚他的脸颊,自古传闻鲛人皆是俊美不可方物,果然不虚,但是他的心,似乎比面目更使人动情。
红珠想,等祁歌醒过来,她一定要留下他,一起生活在桃花镇,过一过人类平和的生活:春天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夏天去清凉河戏水,秋天去山上看枫叶,冬天窝在院子里,点一个红泥小火炉。
然而,三十年之期就要过了,黄老爷仍旧好好儿活着,红珠的判断出了误差,她以为,老爷子那时已近年迈,三十年足够的,可如今,红珠也是无计可施。
红珠再也不敢去见祁歌,一面是救命恩人,一面是有过承诺的心上人,她谁也不想负。
最终还是迟了,红珠拿到那条狐尾的时候,哪还有祁歌的精元?红珠重重地摔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祁歌没了精元,他会老,会死,而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红珠连夜赶回九尾狐本族,远远看见师父站在山门前,“你回来了,为师料到你今天会来找我。”红珠落了泪,“师父,徒儿造了孽障,您说九尾狐狐尾可化万物,您能不能帮帮我?”
老人须发尽白,重重叹了口气,“若我说,你一条狐尾可换他的一百年,你可愿意?”
“徒儿愿意献出生命来救他!”
红珠再回洱海时,搜遍了整片海,终于在一片珊瑚礁里,找到了面目全非的祁歌。
祁歌歪坐在一旁,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红珠急忙过去,施了法将自己的一条尾巴化作他的精元,祁歌缓缓醒转,看见红珠,一巴掌打了过去。
红珠知晓这巴掌是她应得,她抚了抚红肿的脸颊,把祁歌扶了起来,开始跟他说自己这些日子的愧疚与自责,并承诺她的狐尾必物尽其用,全部用来为祁歌续命。
祁歌听完,深深地看了一眼红珠,笑了笑“幸亏你来的不算迟,猫已吃光了,再迟一步,我就不能保证会不会伤人了。
那么余生,咱们就得相依为命了。”
红珠也笑了,甩了甩剩下的八条尾巴,被祁歌揽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