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春节里的雪突然而至,打乱了我挣扎已久的“远”行,说是远行,其实距离并不远,但时间有点久远。
自从外婆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二舅家,就好像没有过二舅这个人,一晃已是三十多年。其实,我与二舅没有前世今生的怨仇,只不过从小耳濡目染了二舅对外婆的各种不好,和二舅母责骂外婆还不早死的恶毒咒语,打小就没有什么好感,最后独自生活的外婆大冬天河边淘米落水,虽然被邻居从河里拉了起来,但诱发了严重哮喘离开了人世。传闻当时住在隔壁的二舅和二舅母是故意不出来施救的,我不太愿意相信,但外婆的死与二舅脱不了干系,而我始终记恨于心,因为外婆是我最亲的人。
几十年过去了,家里人和亲戚们都选择了原谅,偶尔地会走动走动,但我始终过不了心里的坎,母亲时常会在我耳边念叨他的苦与累,告诉我诸如二舅摔断了腿、他儿子离婚结婚之类的信息,都被我一一屏蔽了。想来,母亲也是很能理解我的,从来没劝我或者让我陪着她去二舅家。去年大舅母离世时再见到他,已是八十岁的老人,看着他颤颤巍巍骑着自行车的背影,我依然没有想要原谅他的念头,因为有的底线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突破的。
但我终于去见了他,雪后的第二天,经过七拐八弯的打听,在田间地头的一处临时窝棚里,正在灶间烧火的二舅虽然知道我要去,见了我依然手足无措,起身准备与我打招呼,却被连续的咳嗽压了下去,嘴里咕咚了几声,我并没有听清说什么,二舅母一贯的人前贤惠,招呼我留下来吃馄饨,让我带点青菜回去,为了不过于尴尬,最后匆匆吃了几个馄饨,平静地离开了窝棚。
回到家,随口和母亲一说,母亲责怪我没从她那里拿点东西去,但我能体会到她的欣喜,又唠叨起二舅家里的情况,年纪都这么大了,四五千元的养老金足够两个用的,好好装修的拆迁房也不住,硬是要挤在废弃的窝棚里,水电都要向种田大户讨,种的还是别人家不要的边角料,种菜卖的钱还不是贴给了小的,何苦呢。而我却想起了外婆,当初就是他们两夫妻嫌弃外婆没用咒没的,现在虽然条件好了,但他们潜意识里没用的诅咒依然,但愿是我多想了。
二舅就像我内心深处的一个结,见他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与原来的自己告别。天命之年,资质平淡无奇的我大概已经到了人生的“巅峰”,回望过去所谓的“上坡路”,好像一直都在奔跑,整天忙碌,其实都是在折腾,始终都是在陪跑,读书是为了家长,学校里是陪着别人家的孩子跑;工作是为了谋生,单位里围着大大小小的领导转;活着是为了体面,生活里跟着约定俗成的眼光在走。至于合适不合适、舒服不舒服、快乐不快乐,对于“上坡路”而言,好像无足轻重、无足挂齿。
如今,人生的上半场已然终结,下半场其实随时都会戛然而止。前一阵,两位长辈高寿仙逝,均未能过百。年前,一位临近退休的同事的离开让人唏嘘不已,更让人惋惜的是,堂嫂于元旦前几个小时撒手人寰,新婚不久的女儿哭的死去活来。此情此景尚在眼前,今天一早又传来噩耗,昨夜晚间,阿姨家的孙子车祸罹难,他那年幼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失独的双亲、丧偶的妻子怎么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但除了哀痛、安慰和祭奠,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人生踏上了“下坡路”,告别已然成为了常态,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我们都只能直面,坦然接受。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告别的方式,如果人生百年,即使是二舅的八十,这样的下坡路还有三十年要走,也已经超过了上半辈子“奋斗”的年限,与其徒劳无益地等待,还不如抛开曾经的爱恨情仇轻装上阵,抛开所有羁绊自由的锚远行,挥挥手走自己的坡道,或快或慢,或长或短,或喜或悲,从容地走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