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我又一次来到这处湖畔,为的却是拍露水。
这处湖畔沿线有一些很有诗意的地名,楠竹林,皇姑岭。在一个显眼的地方,还有一块大石头,上面镌刻着“姑岭野渡”四个字。它演绎出很多种传说,其中之一就是明代王振专权时,一位皇姑携来自黄石的张姓书生逃出京城,并嫁给了他。
我觉得如果改成邂逅偶遇,恐怕会更浪漫一些,这让我想起了《诗经》中的另外一首,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成年人的情爱,短暂而且没有负担的情爱。远在两千多年前的古代人比我们似乎更懂得生活。
既然说到这里,我想我其实更喜欢《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最后一句余冠英是这样翻译的:“慢慢儿来啊,悄悄儿来啊!我的围裙可别动,别惹得狗儿叫起来啊!”而钱玄同说他有一位朋友曾经用苏州话翻译此句:“倷慢慢能×!倷覅拉我格绢头×!倷听听,狗拉浪叫哉!”不知苏州朋友以为如何(×字我没有,是一口加一虐。覅:音fiào)。
如果我将这段文字发到“非诚勿扰”节目上,不仅会被女嘉宾们骂死,一贯装扮文静娴雅的黄菡女士亦会对我怒目而视。但是,我们到底如何生活?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朝菌活了一辈子,大椿活的难道不也是一辈子?王图霸业,功名千秋,实在是经不得时间的淘洗,会变得颜色浅淡,乃至于无可看见,无可听见。
很早以前读刘恒的《伏羲伏羲》,菊豆与扬天青在玉米地里野合,记得菊豆当时大叫了一声,大意是,就是这样死掉了也值了,后来看正式出版的读物中却没有这句了。这句话感动了我很久很久,一个人能够为即使是一刹那的快乐而死去,她也会为永远得到这个快乐付出她的一切,因为,她已经死过了。
我在拍朝露,日上初阳,晨光依依,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它们被映照着,发出一圈圈细小的光,快活地粘附在小草上,野花上,也被小小的蜻蜓们所吸食着。马上,这些无忧无虑的露珠只会变成一团灰痕,甚至连痕迹也不能留下,不能被发觉发现。我不知道它们消失在哪里。
不过假如明天我再来,我还会找到它们,还是那样快活,那样无忧无虑。这不是昨天的露珠,这也正是昨天的露珠。
有什么关系呢?露珠在,我在,我在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