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众臣初闻主君竟遣乐渝故主俞朗亲往东南之地整治洪患,可谓惊疑万状,复又得知尚有羽林副将——新晋屠虎将军沙威相随在侧,便也未上折谏驳。况且,主君已将与俞朗所议治患之策公诸朝野,经众臣推敲再三,实是利国安民之长策,并无可驳议之处。
瑶风皇后幽禁近半载,近日终于亲将《省过书》呈于主君,前朝虽尚不知其中细则,然而但看主君体察之意,已下旨解禁瑞阳宫,便知此举回转圣心之功效,只不知这一妙方却是出自俘妃云氏。
朝臣中或有阮相一系的近僚递密折向皇后问安的,却连瑞阳宫的门都没进就被挡了回来,说是“尔等不必专意关怀本宫,帝后原本一体,尔等只消竭诚为君,但使陛下无虑,本宫自然无虞。”一连三五个人皆如数碰了软壁,众人初时只道皇后不过是为了在其幽禁之时,阮相另荐庶女之事而心生不快,可日久观之,皇后的行事作风竟真如其所言,凡事皆以君体国本为先,颇有伉俪相扶之意。
随着乐渝东南之地招安平乱的捷报传至洛锦都中,沙威亦报来俞朗在外整治洪患之成效。外有良臣相佐,内有贤后相随,洛锦国君靳一尘这一向可谓是得心适意。但有一处未全其美,便是尚未得无忧倾心相付。
因有皇子在此,敛云居自是比以往热闹,无忧却依旧不改深居简出,而靳一尘则更得驾临相伴之便。
“染儿,今日可有想念父皇啊?”靳一尘温声逗弄着子染,又不免含情望向无忧,眉眼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与满足。
躺在洛锦国君臂弯里的小小婴儿,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分明映着他的形容,柔软娇嫩的小手握在他的拇指上,十分欢愉可爱。
靳一尘为皇儿赐名“染”,其意甚明,虽然刻意违拂了无忧那“不因金帛染一尘”之寓意,却也寄托了靳一尘对此子视如己出之心意,如此用心,亦皆为无忧。
敏慧如无忧,岂能不解?只是,对他展现的诸般精诚,她从来只看作是帝王心术。在这洛锦宫中,任凭世嚣尘上,她却云心紧锁,只念朗韵深情。可他,却偏要得此一心,决心要将她的情真意笃,换个主君托付。
无忧走来将子染从靳一尘怀中抱过,望着子染默默不语,半晌,终于开口道:“无忧欲将子染交予皇后抚养,陛下以为如何?”
靳一尘不意无忧竟有此言,惊异之余,又反询道:“可是皇后为难你了?”
“并未。”无忧摇头,方又说道:“实是无忧心中所愿。”
靳一尘不禁心头一动,因他日前亦曾有此念,但却担心如此会引起无忧夺子伤情之虑,才已作罢。不想今日竟听她主动提出,一时颇有心意相通之感,却又有几分难以置信,不免凝神询向无忧,追问道:“为何?”
无忧心中早有计议,便直言道:“纵然此时陛下心有定见,却不足以去子染身世之疑。众说纷纭,日后亦必成前朝后宫之患,所害者则非子染而无他,究其根本,却不过因其生为俘妃之子。这实非无忧之所愿见。而今皇后垂范后宫,陛下若再将长子相托,既可彰帝后相重之情,安抚朝野,又可显夫妻互信之义,慰藉母仪。如此皇后亦能以嫡母之尊善待子染,正可谓一举两得。无忧亦必感念于心,再无他虑。”
靳一尘听罢,暗自感叹无忧的所思所想原与自己如出一辙,竟是自己低估了她慈母之胸怀,抑或,是他觉得无忧当不忍将乐渝遗脉寄与别处。既想到此,靳一尘竟而有守得云开之感——或许,在无忧心中,已有朕的一席之地。于是展颜一笑,应允道:“爱妃思虑周全,朕不日便祭告宗庙,携同皇后,为皇儿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