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子有点儿窄,细得像根莲藕,难怪老百姓唤它藕儿巷。巷子两边遍布着各色小店,卖蔬菜的,卖鱼虾的,卖小吃的,人潮热闹的时候像沸腾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藕儿巷三分之一处,有个煎饼店,门脸儿小得像张麻将牌。唐粉儿娴熟地从面盆里舀了一勺子绿豆面浆,准确无误地泻在滚烫的乌色铁盘上,刺啦一声,立刻腾起一缕热气。缸子的眼珠子飞来飞去,一会儿盯在了洒香葱末儿的瘦细手指头上,一会儿飘到了唐粉儿跳跃的胸脯上。缸子是隔壁门脸儿卖鲜菜的,每天凌晨的月亮还没有坠落天际的时候,他早早就把从市场趸来的各种鲜菜,齐整地码在了自己的店里了。接下来就是,雷打不动地,他习惯地走进唐粉儿的煎饼店。
形如荷叶的面饼,黄白相混的鸡蛋液均匀涂抹上面,未等凝固,绿色的香葱末儿巧妙地洒了一小片,唐粉儿随后敷上了两张焦黄的薄脆。当甜面酱和辣椒酱挤裹在熟透的面饼里的时候,咸香的味道就蔓延了小店的整个角落。
你摊的煎饼啊,是整个县城里最好吃的。缸子接过烫手的煎饼,瞄着唐粉儿说。
唐粉儿自顾自关了炉火,没接茬。因为太早,屋里只有缸子一个顾客。
要是能吃一辈子,那得多好啊!缸子故意把那个好字扯得像唐粉儿头发丝那么长。
给钱。唐粉儿的两片薄嘴唇吐出了两字。
缸子心理明白,唐粉儿的态度比前几个月好多了。曾经她说的话,句句都是挂着冰霜的。缸子现在可以叫她冰美人了,这要是搁以前,唐粉儿非跟他恼不可。约摸一个月前,缸子跟唐粉儿嬉皮笑脸,夸赞她脸蛋儿嫩得像白萝卜肉瓤。惹得唐粉儿浑身哆嗦,粘着面糊的勺子差点丢给他。唬得缸子,落荒而逃。
单身的缸子心里的荒草被唐粉儿点着了,继而烧着了整个身子。他幻想着这把火能够烧掉自个儿衣服,也烧掉唐粉儿的衣服,两人赤条条着,看她往哪走?缸子真心实意喜欢上了她。
唐粉儿也不傻,心里感觉到了。隔三差五,缸子总是捏来一撮香葱,或是捎一把香菜,说,省了她买了。但是这份好意,她三番五次地拒绝了。
又过了几天,天空挂着一个刺眼的日头。
老样子,来套煎饼呗。缸子进了门说。
喂,抓空儿,请你吃饭去?缸子想拉近乎。
唐粉儿似乎没听见。
外面闷热的三伏天,屋里空气反而出奇的冷。
哎,哎。啥时候有空儿?缸子又追问。草原上好像有一只银器色的狼穷追不舍一只棉花色的兔子,不咬上,誓不罢休。
磕鸡蛋,翻面饼,唐粉儿手上一直忙乎着。抬头看了看缸子说,明天晚上到我家来,给你炒两个菜,行吗?
嗯?缸子听了后,全身一激灵,顿时觉得每条血脉流得欢快,幸福砸的太突然了,有点儿接不住了。
哎,哎,哎!好嘞。满脸堆笑,缸子有点语无伦次了。
这是一个最最漫长的夜晚,缸子缩在床上,翻来覆去,两双眼皮子咋也合不上。唐粉儿的魂儿在他的脑壳里晃来晃去。
白天,缸子突然不好意思去买煎饼了。他呆着看天,怎么感觉不到饿了。
一弯月亮,照着她住在西城低洼的平房区。缸子骑着电动车,没用二十分钟就到了唐粉儿家门口。红色漆的铁门,斑驳了一些。轻轻一推,门开了。门是虚掩着。
唐粉儿,是我。
进来吧,还差一个菜。唐粉儿的脆声。可不嘛,缸子走进屋一瞧。一桌子菜,花花绿绿。系着围裙的唐粉儿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微笑,招呼他,喝水,喝水。说完,她走进了卧室。
好啊,好啊。缸子心满意足地坐下了,东瞧西看。
唐粉儿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出来了。缸子霎时呆住了。
我男人,赵城。唐粉儿大方介绍。
欢迎,欢迎,缸子。唐粉儿跟我提过你。男人憨憨地说。我这辈子,叫唐粉儿受罪了。要不是五年前的车祸,这双腿,唉!
唐粉儿含笑的看着缸子,似乎等着他的话。
平时贫嘴的缸子,看着赵城僵硬的双腿,竟失语了。只是不住地点头,嘴巴重复着,哦,哦。
晚上的那一桌子菜,缸子的筷子总是夹不住。
后来听说那条藕儿巷,唐粉儿隔壁的菜店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萧董,一个默默无闻的写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