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拳南下 春卷北上

北拳南下 春卷北上


那天晚上我望向院中的杏花,想起了以前的故事。

拳馆

卦象:谦卦(内高外低)

象曰:天赐贫人一封金,不争不抢两平分,彼此分得金到手,一切谋望皆遂心。


“立德啊,进来。”老人冲着门外喊了一句。顺手把辫子盘了起来绕在脖子上。

“师父,您叫我啊。”年轻人步伐轻盈地进了屋,关上了门。

“怎么还叫师父啊?来,跟我过两招儿,看看你现在的成色。”老人说着话已经摆好架势。

“是!爹!”年轻人深施一抱拳礼。

老人出拳如龙似虎,看不到一点老态,双眼如鹰,灵活如猴。

年轻人一挡,一撤步,出一拳。胜负已分。

“咳咳,老了,不中用了。”

“师父!不,爹!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本以为你若掌握了我功夫的九成,下个月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你。”老人说着,解下了盘在脖子上的辫子,喝了口新沏的茉莉花茶。

“没想到你功夫现在已经在我之上了,我这形意拳,本就朴实无华,以快打慢,以刚克柔。没想到你还能更精进一步,化多形于无形,一击制人。”老人欣慰地看着点了点头。

“爹,您过奖了。要不是您当年的好心收留和悉心栽培何来立德今日之功夫。”

形意拳精髓在于意而不在于形,我融合了本门拳法的十二形贯穿在意念中,浑元之力,大而无形。年轻人的这番心里话从未对师父说出口。

风吹开了门,茉莉花茶的香气从屋里慢慢飘了出来。


“师弟!师弟!你怎么样?”

“别碰我!我平日视你如我亲兄长,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是不是把我打残疾了就没人跟你抢柳妹了?对吧,师兄?哦,我现在应该叫掌门了吧。”

年轻人扶着师弟的断腿,想起了昨夜柳妹送自己的手帕。

“都是按平时练功的套路过的招,怎么师弟今天会…哎,看来在此不能再留了。”

处理完师弟的伤势后,年轻人回屋给师父写了信。

柳妹给躺在床上养伤的师弟喂粥,哭得梨花带雨。

“我之前追他那么久都没什么反应。那晚,他收下我秀的手帕后,就,就消失了,半个多月了,杳无音信。”

“他肯定是心中早有别人了,收下你的手帕让你安心。然后借着练功的机会,失手打残我,违反了同门不能相残的门规,以这个理由离开形意门。”

师弟安慰着他思念已久的柳妹,感到心满意足,早已忘了腿伤。脑海中的怨恨:师兄啊师兄,你一个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就应该当个下人!还随了师父姓孙取名立德被认作义子,还学会了师父的全部功夫,还让柳妹对你如此着迷。师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女儿,他难道不应该给我这个外甥么?掌门之位不应该是我的么?我知道我功夫不如你,可谁让你太尊师道太守规矩?我用我的一条腿换来了掌门之位,值了!柳妹,哼,早晚也是我的。你功夫那么高去别地儿自立门户去吧。


村庄

卦象:困卦(困中求通)

象曰:时运不来好伤怀,撮上押去把梯抬,一筒虫翼无到手,转了上去不下来。


形意门在整个北方声望显赫,孙立德只能南下寻找谋生之路。好在无家人可牵挂,孙立德想学门手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功夫,他不想再沾了。柳妹送的手帕已经被他揉的发黄。

南方的阴雨绵绵让孙立德很不适应,他听说这十里八方最著名的手艺人是个炸春卷的老师傅,便一路打听,来到了这个常年阴湿的小村庄。

“咔哒~哐~咚~”孙立德被一阵练习拳脚的声音吸引,走过去一看,一个老人在练木人桩。

“老师傅,功夫不错啊。跟您打听个人,听说您这村子有个姓赵的老人春卷炸的一绝,我想跟他学学这门手艺,您知道他老人家住哪儿么?”

老人停下来,看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虎背,狼腰,嗯,螳螂腿,不错。练家子?来,过两招!”

老人一个箭步冲过去,连消带打。孙立德一直双手背后只挪动双腿进行躲闪。

刹那间,一个破绽,老人近身,顶肘。孙立德的右腿这时也停在了老人的腰间。

双方停手收势。

“好功夫!回去备好两百斤劈柴,明日辰时三刻来此,我教你!”

孙立德抱拳拱手深施一礼。


“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吃春卷的人太少了。说来惭愧啊,我赵家做的春卷源于南明,祖上是福王朱由崧的御厨。传到我这儿,第十二代,晚清都快灭了,本以为我这门手艺也就跟着没了。可看你跟我那夭折的儿子倒有那三分相似,还带着一身好功夫,我呀,想让你答应我两个条件,这传了快三百年的手艺我一点儿不留全传给你。”老人看着孙立德背过来的一大摞劈柴,揉着手里的玉。

“您说吧,不违背仁义道德的事我都答应。”

“我早年有个儿子得了天花夭折了,他妈也走得早。你能不能跟我改姓赵,给我赵家的香火续上。”

“实不相瞒,我本是一名孤儿,后跟师父学武随师父姓孙。现如今我已退出武林,虽有愧于先师,但您若能将手艺全部传我,我便跟您姓赵,拜您为师。”

“好!”

“那第二个条件是?”

“第二个条件,学艺必须求精!我悉心教你十二年,十二年后你的手艺必须超过我。”


形意门那边,孙立德走后五年,柳妹和师弟陈笠成了亲。

又过了五年,老掌门孙圣武去世,外甥陈笠继承掌门之位。

当了掌门之后,陈笠常年混迹于烟花柳巷,后来和张大帅部队的一名中将攀上了关系,抽上了大烟,染上了梅毒,不到两年就将家底儿败光。

陈笠为了还债,借钱抽大烟,把刚生了孩子还没断奶的柳妹卖给了胭脂胡同的望春阁。

柳妹悲伤过度,哭瞎了左眼。这孩子是个男孩,取名 陈孝一。


赵氏春卷店

卦象:颐卦(纯正以养)

象曰:太公独钓渭水河,手执丝杆多忧愁,时来又遇文王访,自此永不受折磨。


前门大街人来人往,赵立德把春卷店开在了胭脂胡同口,生意自然不错。

门口挂的匾:赵氏春卷 四个大字是他自己写的。

这天,胭脂胡同里走出一个身穿旗袍,用丝巾遮住左脸的女子,来到了春卷店。

赵立德一如往常炸着春卷,他这家店现吃现炸,从不囤货,本来店面就不大,所以每天店里的人都是满满当当的。

“有春、夏、秋、冬四个系列,口味可选酸甜、咸香,您吃点哪种?”赵立德抬头瞟了一眼对面站着的旗袍女子,低头继续炸。

“按您心意即可。”女子轻声说道,露出的右眼泛着泪光。

赵立德没有抬头始终盯着他的油锅,不一会儿他盛出四个春卷。

“春夏秋冬一样一个,看你眉头紧促有心事,给你做的酸甜的,吃了忘忧。”

第二天,赵氏春卷店里丢进来一个婴儿,赵立德在婴儿身上翻了翻,抽出一张纸条,写道:孩子名叫 陈孝一 望好心人捡到教他好好做人 他若成才 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

赵立德读完纸条,从胸口掏出以前柳妹送她的手帕。

旧的不成样子的手帕上,多了几滴湿润。


十年后,赵氏春卷店的生意还算红火,胭脂胡同可没有以前热闹了。

“孝一!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冬系列的春卷要多炸十秒!面里加了笋丝比其他的要厚。”

“可是师父,您说多炸这十秒,也没放表看着,差不多吧?再说谁能吃出来呢?”

“放肆!三年做馅四年面五年学得油里翻!这赵氏春卷的口诀从你第一天学艺时我就告诉过你,都讲了多少遍了?!最难的是炸功最重要的也是炸功。甭说多炸十秒,一秒都不行!”赵立德说着,抄起擀面杖就往孩子孝一的屁股上打。

“您就知道打我!城里都开了西餐厅了,里面卖的蛋糕每天都被抢空,排队的人都能排出二里地去。谁还吃咱们这土掉渣儿的东西?”被打疼了的陈孝一,倔强地反抗着。

当天晚上,赵立德在烛灯下,端详着那块手帕,一夜未眠。


望春阁

卦象:离卦(附和依托)

象曰:官人来占主高升,庄农人家产业增,生意买卖利息厚,匠艺占之大亨通。


赵氏春卷店每周三下午关门半天。

赵立德拎着食盒去望春阁,十二年了,他每周三都去。

他每次都去找一个叫 东柳枝 的姑娘,姑娘岁数挺大,还总遮住左半个脸。除了他,几乎没人点。好多人都觉得赵立德有病。但碍于他每次给的钱不少,老鸨子对他还挺客气。

至于 东柳枝 姑娘,也因为赵立德常年的开销没被淘汰。


东柳枝姑娘的屋内,赵立德和东柳枝对坐着。

赵立德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春卷,喝了口沏好的茉莉花茶,像以往一样,盯着东柳枝看。

十二年来,他每次都带一盒春卷,她每次都沏一壶茉莉花茶,两人对坐,喝茶。他看她静坐的胴体,看她喝茶,看她吃他做的春卷。

“好看么?”

“蓝色跟你很搭,尤其是这腰间秀的这只鹤。”

“上次我穿那身红色旗袍,你也说好看,跟我搭,我有那么百搭么?”

“上次我给你带的春卷叫 罂粟 。用枸杞水和的面,樱桃去核去皮剁的馅,加了初开的玫瑰花瓣。搭你那身红色旗袍,绝配。”

“而且你上次秀的是蛇,被它咬一口魂飞升天,像我的 罂粟 一样,吃上一口一闻忘伤。”赵立德的声音显得有些沧桑,眼神却逐渐亮了起来。

“这次,我给你带的春卷叫 莲花 。取白莲上的露水和面,雉鸡胸肉配虹鳟鱼初白做馅。你的蓝色旗袍和腰间双鹤,和这 莲花,绝配。”说完赵立德的目光有逐渐暗了下来。

“你看了我十二年都没碰过我,就从不打算尝尝我的味道么?”说着,东柳枝把腿伸向赵立德,先是光滑的小腿从旗袍缓缓露出,接着丰腴的大腿也不甘示弱的探了出来。

赵立德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己,起身走了,在门口转过头对东柳枝说了一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赵氏春卷店里,孝一还在对着那口炸锅练习着,每周三下午虽然关门,他的练习从未停止。

赵立德给他从城里买了西式蛋糕。

“这洋玩意儿有什么可好吃的?咬一口糊嘴。赵氏春卷这门手艺学会需要十二年,再坚持练三个月,你就成了,到时候你是自己门户还是接我的班,全看你自己的意思。我出趟远门,去一趟大理,估计得两个多月。店里这段时间交给你了。”


赵立德从大理一回来就直接奔向了店里那口炸锅,带着他带回来的东西,神秘地做着什么。

又是个周三,他拎着食盒去了望春阁。

赵立德这次直接和东柳枝挨着坐到了床边。

“今天你怎么没换新的旗袍?十二年来,每次我来你都换不一样的旗袍,从未重样过。”

东柳枝无奈地笑了一下:“因为…”

“因为,今天你最后一次见我了,对吧柳妹?”没等东柳枝答话赵立德抢着说。

“你?你知道…我是…?”东柳枝有些错愕和惊慌。

“你以为你一直挡着左脸我就认不出来了?还记得它么?”说着赵立德掏出了当年柳妹送给自己的手帕。

柳妹盯着手帕,凝视了好久。

“柳妹啊,我当你是陈夫人,十二年了我一直都没碰你,今天我发现,你的腿,摸起来真美好啊,洁白,漫长。”赵立德摸着柳妹的腿,鼻子贴在上面深嗅着,闭着眼继续说着。

“陈夫人?哼,从当年那个混蛋抽大烟的时候,陈夫人就死了!”

柳妹把她之前的遭遇告诉了赵立德。


一时无言。

赵立德端出了食盒里的春卷。

“这次给你带的春卷叫 无双 。我都不敢相信我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居然找到了彼岸花,我用它晒出来的汁和面,用它的花瓣和赵老爷子给我的赵家那根祖传的人参做馅,永远到不了对岸的彼岸花和永远独自生长的长白山参王,互相成就,天下无双。对了,这次是你儿子做的,柳妹。”赵立德欣慰的说着这些,笑容变得安详。

“你也知道他是我儿子?”柳妹的眼中闪出了泪花。

“你以为你儿子跟我学了快十二年还没学成,是他天资愚钝?还是我没认真教他?赵氏春卷,手艺不能骗人,十二年少一天都不行,放心吧,他下周就学成了。”

“你的毒酒我刚才都喝了,你不用死了。当年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屡次拒绝你,谁知后来命运如此捉弄人。怪我执拗,负了你一番美意。”

“师兄!”柳妹摘抱着赵立德倒下的身体。

“以后不管叫赵氏春卷还是陈氏春卷,我希望他把这门手艺继续传下去。哎,这回没喝上你沏的茉莉花茶,可惜了。”

赵立德闭上了眼,倒在了柳妹怀里,攥紧的手松开了,当年的手帕掉了出来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后记

赵氏春卷店内,陈孝一认真地炸着每一个春卷,小店依旧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旗袍背部用暗纹绣了一个 陈 字,腰间两朵彼岸花,一左一右。

“听说,你这点有种春卷叫 无双 ,不知现在能做么?”女人仔细端详着陈孝一,温柔的问了一句。

陈孝一停住了拿在手中在油锅里翻滚的长筷。

“抱歉,我不会。”

陈孝一闭上了眼睛,想起来师父从大理回来那天。拿筷子的手微微开始颤抖。

“无双 之所以天下无双,因为人一生只能做一次。需要有专情十二年以上的人,并且找到彼岸花做底料,用自己的鲜血和面做馅,我长这么大,只见一个人做过。”

三年做馅四年面五年学得油里翻——解放以后,陈孝一广收门徒,将赵氏春卷这门手艺传扬了下来,祖训一直挂在各个学堂。

后来分店越来越多,牌匾仍然叫——赵氏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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