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封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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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施哲吗?”“是啊,你是哪位?”这天,我正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一位女子的声音传过来:“你猜猜我是谁,读高中时你追过我的。”我有些诧异:“啊?真记不得了。”“你追过好多女同学吗?我是茹瑛啊,忘记了?”
我对茹瑛当然有印象,一个脸蛋还算漂亮但成绩不怎么好的女同学。我还记得当时确实有个叫陈圣军的男同学与她很要好。
她见我没回答,继续说:“这么多年了,忘记了也是正常的。我昨天去镇里玩,碰到了你的哥哥,是他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的。怎么样?来我家玩,明天就来,我等你!地点位置我在微信里发给你。”
这是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好在我也闲得无聊,第二天一大早就驱车两百多里赶到茹瑛家。其实,她家与我老家很近的,我住镇上,她在离镇上十多里的一个小村里。
我把吉利车停在她家门前。她家房子不大,是个两层小别墅。茹瑛满面笑容地从屋里迎出来,给了我一个拥抱:“老同学,别来无恙,好想念你呀!”
茹瑛的这个动作尺度有点大,闹了我一个大红脸。我轻轻地掰开她:“你家有客人呢。”“哪有?”“门口不是停着一辆豪车吗?”“是我自己的。”“你老公呢?”“死了,快三年了。我老公陈圣军,你记得吗?”
我点点头。她挽着我的手进屋,说:“你哥告诉我,你原先工作的单位倒闭了,现在待业吧?你妻子与你离婚十年了,是吧?”
我又点了点头。她说:“别去城里工作了,就在我这里养老,我陪你!”我吃惊地说:“你我都还不到五十岁,养什么老?我哪来的养老金?”
“我养你!”她直视着我:“不会觉得突兀吧?我们有爱情基础,也算是再续前缘。”我瞪大眼睛:“这从何说起?”她也露出惊诧的神色:“怎么?读高中时你敢追我,现在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是不是我现在人老珠黄,变难看了?”
“我追过你吗?”“不是吗?有一次课堂上,你给我扔过纸条,是一封情书。”“哦,我想起来了。是陈圣军抛给你的,砸在我身上。他朝你努努嘴,叫我扔给你。”“啊?这个死鬼,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
老半天,她见我一声不吭,笑了笑说:“好吧,允许你慢慢考虑。走,快中午了,我们去镇上买菜。你开我的车子去。”
到了镇上,我提出先去看看我的兄嫂。茹瑛不悦地说:“你不是每年都回家看兄嫂的吗?我与你可是三十年没见面了。”
我只得依她。两人走进菜市场里,镇上的人基本还认得我,跟我打招呼:“施哲,与局长夫人好上了?”“好啊,施哲,恭喜你,你们俩可是天生一对呀。”
茹瑛倒也挺大方,笑着一一招呼。原来她经常开车来市场买菜,那些摊主大都认得她。“到时候办喜酒,菜要到在我们这里买呀!”茹瑛说:“一定。”
她都选贵的买。我要付钱,她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不是说我养你吗?以后连社保我也帮你买了。你就安心地享受晚年吧。”我也被她逗笑了:“我的晚年比别人来得早啊。”
整个菜市场里买的、卖的,都朝着我们看。我都感觉茹瑛与我亲热过分了。
回到“家”,茹瑛换上便装,系上围裙。“多少年了,我就有一个愿望,好好地当一个家庭主妇,餐餐为我心爱的男人做一桌好酒菜。”我惊奇地问:“这算什么愿望?你不是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家庭主妇了吗?”
茹瑛说:“我没有。过去家里有漂亮的保姆的。去城里找他,也是去酒馆饭店吃的。我只是在陈圣军死了以后才开始自己做饭的。”
她把中餐桌搬到了二楼阳台上,然后拿出了一瓶名贵葡萄酒。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老同学,不要太奢侈了吧。这个留着以后待客吧。”茹瑛说:“你别多想,该吃吃该喝喝,尽情享受。我家的酒啊,你这辈子也喝不完。要是来世我们能做夫妻,再喝。”
“哪来的这么多名贵酒?”“酒算什么?还有更值钱的呢。啊?不过,现在保密,等你我领了结婚证,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我也不好再问什么。她陪着我喝酒。她的酒量并不小,可禁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干。过了一会儿,她满脸通红,连眼睛也红了。她眯缝着醉眼,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绕过桌子,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茹瑛走到我面前,敬了我一杯酒,问:“施哲,你说,你高中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茫然地点点头。我能说“不”吗?那时我才十六七岁,啥也不懂。现在我喝着她的酒,吃着她做的菜,能不顺着她的意吗?
“好!那就喝,喝个醉,都说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今天看这酒能不能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她又喝了一口,信心十足地道:“我说能,肯定能。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我现在倒过来追你了,还能不成吗?等我们领了结婚证,就爬上封后岩顶发个誓,从今后我们就能天长地久了。”
我顺着她手指指点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道百丈悬崖。我问:“为什么叫封后岩?”茹瑛说:“我们的右上方有个山塘,叫妃子塘。传说古时候有个姑娘,二十多岁了,还没出嫁。有一年有个大臣来选妃,一眼选中了这个姑娘。姑娘入宫后,成了皇后。”
我有点将信将疑。不过,我虽然对登上封后岩不是很感兴趣,但这“妃子塘”却深深吸引了我,顾名思义,那妃子塘必定景色优美。从那天起,我就在茹瑛的别墅里住了下来,尽管没有领证,但彼此仿佛有了一种默契,有一种“白头偕老”的意思了。
每天,我们一起去镇上买菜。期间我也多次去过我哥家。我把茹瑛的意思告诉我哥,满以为他听了会很高兴。谁知道我哥说:“你说的那个女人,打扮很时髦的,经常开着车来菜市场买菜。虽然我对她不太熟悉,但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她是克夫的。他老公原先是县里的大官,被她克死了。娶这种女人不吉利。”
我的心里有了个疙瘩。有天晚上,我问茹瑛:“陈圣军是怎么死的?” 茹瑛道:“你哥没跟你说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当时,陈圣军的死在我县是个新闻呢。嗯,可能你哥他们这些农村人,对时事新闻不太关心吧。”
她回到书房,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报纸,指着上面一篇报道说:“这就是陈圣军死后第二天,县报登出来的。”
我粗粗看了看,大意是:陈圣军的尸体在封后岩下被发现,尸体被摔得面目全非。是大清早上妃子塘去钓鱼的人报的警。
经查,陈圣军的胃里含有大量的酒精成分。但失足跌下悬崖的可能性不大,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他生前是县建设局ju长。据反映,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所以,最后结案:陈圣军系自sha。
我与茹瑛的目光对接在一起。我试探性地问:“陈圣军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不少财产?”茹瑛说:“没有啊。”我穷追不舍地问:“那你不是说你有我这辈子也喝不完的酒,还要给我养老吗?”
茹瑛低头不语了,过了一会儿,她靠近我身边说:“等我们领了结婚证,我会告诉你的。”“你就这么相信那张纸吗?”“我不管,到时我们再登上封后岩发个誓。”
我同意了。不管怎么说,我要为我的晚年考虑。我只有一个女儿,招赘了女婿,我在城里与女儿女婿生活在一个中套房里,确实也不太方便。茹瑛有些钱也不足为怪,陈圣军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应该有些积蓄的。至于她“克夫”,我更不放在心上,我不相信迷信。
我们去登了记,选了个好日子大办喜宴。说是“大办”,其实也没有多少亲戚,不过她那小村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来吃喜宴了。她也不收礼,而喜宴上的烟酒都是高档的。
喜宴后,我埋怨她道:“你太张扬了。”茹瑛说:“我高兴!我这辈子遇到了真正的爱情。老实说,我在高中时期就爱上了你,只是后来种种原因,嫁给了陈圣军。”
她见我的脸色还没有“晴”过来,赶紧转过话头说:“你说得对,枪打枝头鸟,以后我们就低调点过日子。不过,再低调,我也不会寒酸你的。好吧,现在我领你去看看我的藏宝洞。”
我跟着她走到客厅。她脱掉鞋子,踩上沙发,把墙上那幅“花开富贵”牡丹珍珠绣的画取下来,按了按画框背后的机关,沙发竟然自动移开了,下面出现了一道楼梯。
我跟着她走下去。她拉亮灯。我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地下室大厅摆满了各种珍奇古玩、玉石翡翠、金银首饰等。她打开一个房间,全是名酒,有国产的,还有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的洋酒。
随后,她领我到一间书房内,打开一只鳄鱼真皮箱,里面是一大摞银行卡,有中行的、建行的、农行的……“每张卡里的钱都够你消费半辈子了。” 茹瑛说。
“这栋别墅是陈圣军请北方的建筑队来造的。第一层建好后,房子周围就填平了,前面成了个小小的停车场。所以这别墅外表看起来就只有两层。”
这个“地下层”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心里想:“这肯定是不义之财啊,陈圣军靠一个人的工资积得起怎么多财富吗?那陈圣军为什么丢弃享受,要选择跳崖呢?”
我开始变得酒肉无味起来。一天,茹瑛道:“看你这么不高兴,我陪你去妃子塘钓鱼吧!”
我点点头。心说,我想那么多干嘛呢?这钱财不是我贪来的,当然也不会是茹瑛贪来的,否则,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炫富。
妃子塘的景色果然很美,钓鱼的人很多,这里都是天然的野生鱼,禁止捕捞,但允许垂钓。我们只钓了几条小鱼,放生了。茹瑛说:“说好我们去封后岩顶许愿发誓的,去吧!”
我不相信许愿发誓这一套,但我也对那里充满好奇,我更想看看陈圣军为什么会爬到那里去自sha。
崖顶一点景色也没有,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和茅草。不知何人从哪里搬来几块石头作为“凳子”放在路边。纵目远眺,可以望见散落在远远近近山坳里的一个个小自然村。
路边有块木牌,写着:切勿走近,当心掉落。我和茹瑛在石块上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她靠在我身上的肩膀:“这个地方真的很危险,不是自己找死,谁会到这里来呢。”
茹瑛说:“是啊,陈圣军肯定是遇上了过不去的坎。也许他感觉受贿的事情已经败露,才会选择跳崖。”
我不由得看了看她。她的想法也正是我心中所想。我想得更多的是,要是陈圣军真的受贿,而且已经败露,怎么会不查下去呢?
茹瑛见我沉思,轻轻推了下我的肩膀,说:“你在想什么呢?”我被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将来你要是嫌弃我了,诓我来这里,就这么一推,我就没命了。”
茹瑛道:“我怎么会诓你?推你?我是真心想跟你过一辈子的。”她见我盯着她看,发誓道:“我不会推你的!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害怕!”
她的眼睛里有迷茫的神色,好像真的害怕了一样。她发疯似地拉着我朝妃子塘那边跑,片刻功夫就跑回了家。
夜晚,她依旧烧了好菜给我吃,我却索然无味了。躺在床上也一言不发。第二天起床,我向她告别:“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你自己多保重!”她的眼眶中有泪水在滚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紧紧地拉住我的手,道:“你肯定知道了!你怕被牵连,想跑,是吧?我现在才相信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好,你走吧!你走!”
她见我没动,悠悠地问:“只是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是我把陈圣军推下去的?”我道:“陈圣军的死一直是你的心病。这三年来,你一直担惊受怕。昨天与我在一起,完全是你的恐惧心理的失控流露。其实,你对我也没有多少爱可言。你是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更加害怕,就是想找我来与你一起分担恐惧。”
说到这里,茹瑛反而冷静下来了。“好吧,我全都告诉你。陈圣军受贿,已经很多年了。他贪了那么多钱,却恨没有人为他继承财产,恨我不能给他生个孩子。他在城里有房子,养了情妇,要与我离婚。可我不同意,给我多少钱我也不离,他就打我。我在他的家暴中过了十多年。”
她顿了顿,继续说:“前几天,你不是老问我,我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现在你知道了吧?三年前,他回来,突然对我改变了态度。我心里疑惑,趁他洗澡的时候偷看了他的手机。”
我问:“你看到什么了?”她说:“陈圣军和情妇聊天,他的情妇说,离不了婚就让她见阎王。那天晚上,他骗我上封后岩祈愿发誓,说从此要真心和我白头偕老了。我装作相信了,跟他上去了。”
我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我站在我的吉利车车门边,进退两难。我的心里纠结着:“我现在要装作不知道也不行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