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陵鱼,与之须臾一瞬
(1)
戊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父亲过世,他被迫离家,他父亲临终前告诉他,“你可以去找你的母亲,也许她现在还在那里,找不到也没关系,那里生存至少比我们塞北好,在那里足以过好一辈子了”。
戊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对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父亲日常的只言片语中,戊知道他的母亲定不是寻常女子。
他两相遇于海滨之城,是他父亲营商外出,所带回来的女子,自生下戊后,他母亲与他父亲的缘分也尽了,带着虚弱的身子不辞而别,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寻遍也无果。
时间久了从听了些边脚话的街坊邻里,传出了一些不好的话,说什么父亲被妖女蛊惑,说什么生出的戊也是妖孽之子。
戊知道父亲对母亲深情,并且念及了一辈子,而父亲又是当地的贵族,家大业大,自母亲离开后,无奈之下为堵人口舌,娶了爱慕他已久的女子,那女子也商人之女,家大业大,也算是门当户对。
婚后,可惜他的这个后母心胸狭窄,再加上那些坊间传闻,经常百般刁难戊,再加上戊的父亲需要撑起整个家,事务繁杂,无暇分身照顾他,刁再这个家,一直备受欺辱。
戊的父亲因常年劳累,身体不济,待他十二三岁便去世了,戊的父亲又没有兄弟姊妹,整个家注定并入她后母手里,而家族的财产经营顺理成章归入了她的两个哥哥手中。
戊在这个家已然没有了立身之处,父亲去世后,他便被后母赶了出来,他的父亲事前有料,便想让他寻个安稳的地方,没有坊间不好的传闻入耳,想让他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由父亲的描述,他来到了这个有海的镇子,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可谓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完全不似荒凉的塞北。
(2)
寻人久了,本身就成了一件奢求的事,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娘亲,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许娘亲的名字,他父亲都不知道吧。
他向这个镇子的人打听过他母亲,当年的事早已模糊,更何况是他这个转述者,想这样寻人自然是难,这两年来一直无所谓,急于寻人的心理,往往是事与愿违。
在失落彷徨之际,他喜欢上了这里的大海,大海的风温柔至极,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海风抚过他的面颊,吹拂他的衣襟,俗世的烦恼仿佛将尽数忘却了一般,听着浪声,吹着海风,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他很享受。
后来他见到了海里的姑娘,那是一个很稚嫩的少女模样,甚至娃娃脸还显得胖乎乎的,披着一头海藻般柔顺蓬松的头发,从海面冒出个头,眼睛像刚出世的婴儿,天真无邪。
“喂,人类,我见你天天来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这片海岸少有人来,平日里趁无人,她都喜欢冒上头来,看看人间。
如今这个少年天天来,她自是不敢像往日那段随意,见此人也并不像恶人,才忍不住敢上来询问一番。
“我...我想寻我的娘亲”出来了这么久,见过的异人异事多了,他并不感到诧异,只是觉得很突然被人看穿了心思,少年一五一十地说出。
“我在这片海域生活了五百多年了,这边这样的人,我倒没听说过,鱼我倒想起了一只”
少女游到礁石上,红色的衣裙湿漉漉地搭下来,她坐在礁石上,下身的鱼尾侵入海水中,与红色的衣裙相融,不经意还以为是一个绝代佳人,不似异兽。
“那个姐姐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知道她跟着人类跑了,后来又自己回来了,据说她自断了鱼尾,回到海里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长老为救她,抹去了她的记忆,借助灵力让她变成了海里普通的一条小鱼,死后便可等待下一轮的转世”少女惋惜得说到。
“这样还不如直接转世了”戊不解,“我们陵鱼族,和外族通婚后,死后不能超生”少女一直以来都知道有这个规定,但是从不在乎。
因为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了一句“我娘经常说我脑袋瓜不灵,我看鱼族里脑袋瓜最不灵的是她了吧”少女摆动着鱼尾,水花溅在戊的身上,水珠打湿了部分衣衫,“那她后来呢?”。
少女意识到像是说错了什么话,见他情绪忽然低落,生出愧疚,紧张起来“可能...这片海域里面的某条鱼就是她”。
“想知道她在哪里吗,那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或者给我带好玩的来,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了,我就帮你找找”少女灵动的双眼转念一想。
戊喜欢这片清静无人的海畔,即使她不说自己也会常来,想着也便答应了下来。
(3)
往后的日子戊每日都来,也常带来一些集市好玩的玩意儿,不过少女最喜欢的还是人间的食物,戊常取笑她,难怪你长得胖乎乎的,肉嘟嘟的,这一看就是个吃货。
看她呆萌好笑的样子,还吓唬她,再这样好吃下去,小心变胖,以后露出个鱼身,小心被人当成美味佳肴给捕来吃了,这时候她总气得鼓起个腮帮子,闷闷不声给了一个“哼”字。
戊是少女第一个近距离见到过的人类,这时候的她单纯得如同刚出生不久的幼儿,对世间的认知仅停留在听说,也只在族人们经常的谈话中听说过。
她也一直以为人类是可怕的物种,贪婪自私,狡猾无情,自从认识了戊,她灵动的眼眸里有了新的想法,居然很好奇向往人间,但族人前车之鉴的恐惧又告诉她“千万别去,你会死的”。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戊的母亲也并没有找到。
也许就像他想的那样,如果她的娘亲是这条人鱼的话,那变成普通的小鱼寿命能有多长,也许现在早就死了,只盼轮回转世后的她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不要再受尽今生这样的折磨了。
最初,戊经常会来人鱼这里,给她带来好玩的玩意儿,给她讲人间有趣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戊也逐渐年长,腿脚不灵便了,偶尔去一次,他的鬓发已在不经意间变得斑白。
直到有一天,少女惊讶问他,“你怎么了,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原来下巴上也会长头发?”
他笑了笑,无奈得说了句“这是胡须”,这画面倒像极了孙女和爷爷的对话,海浪继续拍打着礁石,声音此起彼伏,她还是初时的模样,而当年的少年戊已是暮年的光景。
(4)
凡人的寿命在天地面前就如同那朝生暮死的蜉蝣,在她们亿万年的寿命里,只算得上是须臾一瞬。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少年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开始慌乱。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的慌乱之感,“你骗人,你不是说要经常来看我的吗”,她的声音开始抽泣呜咽,“娘说得对,世间的人都只会骗人,都是大骗子!!我要回家…我不要等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鱼姑娘,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也不用知道,在她漫长的生命里,我希望她能忘记我,也会忘记我”
戊不希望她重蹈覆辙,就这样将自己的一辈子陪伴与她多好,对戊来说,只要时常相见,便是最大的恩赐,心下也足矣,不敢再有奢求。
海浪席卷来的水珠依旧凉得刺骨,海岸上再不见当年的少年,也不见当年的鱼姑娘,这一片海域总归寂静无人。
于《山海经》载: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