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是三姑奶奶家的老大,他跟我父亲非常投缘,哥两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六十多年前,农村大山沟里缺衣少穿的年代,我的曾祖母是大叔的姥姥,也就是父亲的奶奶,那时候大家都很穷,大叔喜欢去姥姥家,父亲比大叔大六岁,每次大叔去了都是找哥哥带他一起玩儿,山里面不缺可以吃的东西,哥两个一起摸鱼儿,那时候山沟里沟沟岔岔的地方有水就有鱼,有蝲蛄。
抓到大一点儿的鱼,他们就捡几只干树杈,拢上一堆火烧着吃了,吃饱了,再一起去玩儿。秋天山沟里能吃的东西很多,野果子,山核桃,山梨蛋子。
后来长大了,成了家以后,每年农闲时节大叔也会有事儿没事儿来找父亲唠唠嗑。一起去串门,曾祖母曾经在我们家住的六年里,每年曾祖母生日,春节,我们家真的特别热闹,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杀一只羊喝一碗羊汤就着大饼子,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儿。
那时候我已经出生了,家里一下子来了好多亲戚。喝羊汤是在外面支起大锅,熬的羊汤都发白了,热气腾腾的,喝羊汤喝的就是那个热乎劲儿。
大叔一定会过来帮忙收拾收拾的,杀羊,洗羊下货儿,都是哥两个一起去,边干活边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们成家以后,每年春节回家都能看到大叔,大叔个子比父亲高,农村的大炕上,一大盘子冻梨,一大盘子瓜子,哥两儿一边嗑瓜子吃冻梨一边唠嗑,我们则去了厨房,跟妈妈一起准备一桌酒菜。
大叔他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偶尔哪一年收成实在不好了,也跟父亲说一说,有时父亲会给大叔一点儿压岁钱。大叔怎么都不肯收,父亲就假装生气了,拿着吧,跟他们打几把小麻将吧,过年了大伙都爱玩。
父亲跟大叔之间的默契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只要有过不去的坎,大叔肯定来找父亲商量。
那年大叔儿子取媳妇,伺候客人需要买菜钱,大叔先跟二叔打好招呼了,答应二叔收了礼钱就还给他,等到去二叔家拿钱时,二叔低头不语,二婶儿说啥不给拿钱。买菜的车等在外面,大叔目瞪口呆。走!大叔没想到自己亲弟弟,答应好的事儿,临时秃喽扣了,这不是要急死人么,大叔带着买菜的车去找父亲,父亲一听,跟母亲说,家里有多少钱?怎么也凑不够,拿上没到期的存折,跟车一起去了乡里信用社取够大叔用的钱,父亲自己坐车回了家,大叔跟车买菜去了。
这件事情以后,大叔跟父亲的关系更好了。
母亲生病以后,我伺候母亲时,大叔秋天来跟父亲合计事儿,大叔家的兄弟非要盖房子,家里钱不够,父亲说大叔,他能借到钱呢他就盖,你这么大岁数了,告诉他家里没多少钱,你就管干活儿就行了。当时父亲知道母亲是癌症了,心情也不好。
入冬以后,挺冷的一天,忘记了日子,但是那一天大婶打了好几次电话,说大叔那么晚了没回家,爸爸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屋里面都有点儿呛人了。爸爸说凶多吉少啊,哪里都找不到,这个人他能去哪里,一种不祥的预兆。
第二天,大叔的儿子发动一个堡子里的人,到处去找,下午在大沟里山上发现了已经吊死的大叔。
父亲从知道了就开始掉眼泪,哭的让旁边的人都跟着伤心了。谁都劝不住,父亲不光是哭大叔,母亲得了癌症他不敢在母亲年前大哭,那时还瞒着母亲,没告诉母亲她是癌症。
父亲在那里哭的几乎快要撑不住了,父亲的亲家公骑着摩托车把父亲送回家来,二大爷跟父亲也能唠嗑,这次二大爷真的心疼父亲了。
你说你能把他苦活吗,这一天我就看你,哪来那么多眼泪,哭了一整天了,还哭!
他们一起说起了大叔死前发生的事儿,儿子跟大叔吵了起来,把门外一箱啤酒砸个稀碎。大婶儿又骂大叔是窝囊废,活着有啥劲啊。大叔自己兜里揣着细线绳,从后窗跳出去上山了,再就没有人看见他了。
我们在家里替大叔不值,大叔的姑娘家里这几年条件也好了,儿子不孝还有姑娘呢,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大叔,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大叔,再也不能去跟父亲唠嗑了。
享年64岁,大叔用了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我还是只能想起他坐在大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