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帮主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人了。
萧帮主大名萧简,内蒙壮汉,身高一米九往上,剑眉朗目,很主流的侠客长相。
萧帮主爽朗真性情,亲友小聚,说到高兴处,兴致上来了一巴掌招呼在你肩上,你能清楚地听到骨头咔啦咔啦地错位,经脉逆行血气上涌,三个月内看见他都绕着走。
他最为我们这帮狐朋狗友称道的一件事,是去给生病的朋友陪床,半夜出去上厕所,也是很灵异地撞进了太平间——根本不在一个楼层的太平间。萧帮主胆大心也大,大概也是大半夜困的迷迷糊糊,压根没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摸了张空床就爬上去了。第二天一觉醒来觉得不对还很淡定地走出去了。
对,你没有看错,就这么走出去了。吓哭好几个实习大夫和护士。
我们都在神神叨叨地讨论为什么太平间会不锁门二楼的病房要怎么迷路才能迷到地下太平间,自己把自己吓得一身一身冷汗,当事人萧帮主听得烦了过来一人肩上一巴掌,场面惨烈,咔咔作响。
我们都问他难道走错地方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想了想说有。
冻得慌。
合着要不是因为这他就直接躺尸体柜里了是吗?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陈休想找人壮胆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萧帮主。
陈休结婚以后,他供稿的杂志责编阿浅就申请了将关于他的事务转手。行业里的规矩我们不懂,只知道大约是阿浅再也不会负责他的稿件了。理由我们隐隐约约的心照不宣,只是当着安宁和陈休不好说出口。
陈休心里其实是知道的,但是碍于情面,而且确实对于自己从前的胡闹觉得不好意思,在分道扬镳之前他还是想和阿浅告个别。
然而陈休终究理亏发怵,也是出于对安宁的一片忠心,就要找人同去壮胆,也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一点。
于是他找上了萧帮主。
萧帮主当然没意见,当个布景板蹭饭嘛,这事他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当初老大谈生意还让人家在旁边坐着冒充黑社会呢。那顿饭吃的那叫一个惊涛骇浪,他一个人喝趴一桌子,最后喝完了不过瘾,看了几圈最后殃及友军把老大也灌趴了,后来根据苏苏去接老大时候的回忆,当时萧帮主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一脸的独孤求败,杯子都扔了直接拎着瓶子怼,唉声叹气的,看见苏苏眼睛都直了。
我们听的一阵后怕,然后想想不对啊,怎么就他一个人坐着呢?
哦,别人都在地上呢。
所以陈休还是很放心的,挑了个很小资的西餐厅,带着萧帮主点好餐等人。阿浅如约而至,纤纤袅袅地露了面。
后来陈休回忆,萧帮主当时就不会说话了。
陈休并没有在意,跟阿浅谈了很多。阿浅声音温软清甜,吴侬软语邀人醉,说话也文雅柔和,陈休和她谈的颇为享受。到他们吃完了谈完了,阿浅告辞离开,陈休了却一件大事,浑身轻松,回头招呼萧帮主结账走人,却看见他憋的脸通红,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从开始就一直憋着了一样,有气无力地拍了拍陈休的肩:“她叫什么名字?”
陈休看他抬手就屏气凝神气沉丹田准备迎接这记降龙十八掌,结果这一掌居然不痛不痒,不由得大惊失色,以为萧帮主吃多了不消化,或者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正要关心几句,听见萧帮主的问题,只觉得他还不如是吃多了不消化呢。
陈休小心翼翼地问他刚才怎么不自己问,萧帮主老脸一红:“想问来着,没敢跟她说话。”
于是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所认识的最厉害的女人不再是苏苏,而是阿浅。
苏苏只是收服了放荡不羁的老直男韩兮,阿浅那可是比一屋子尸体还让萧简害怕的人啊。
苏苏让老大接受了儿女情长,可阿浅,直接让萧简变得儿女情长。
所有人都在忙着谈恋爱,于是这群不要脸的就把开导萧帮主的任务推给了我。
萧帮主其实很安静,每天一有空就坐在我画室发着呆傻笑,随手从花瓶里捞花揪人家花瓣,一片一片数,看得我差点心肌梗塞。没两天画室里连个花骨朵都不剩,恨得我牙痒痒,又想起来老大还欠我两箱葡萄。
有人来画室看我,一指萧帮主,这谁?
我说别管别管,新买的石膏像。
嗬挺逼真啊?有名字吗?
有,叫爱河从我脑中趟过。
呦,挺文艺啊?什么意思啊?
因为爱情脑子进水了。
萧帮主在我画室当了小半个月的石膏像,期间唯一做出的贡献就是帮我把老大送来的葡萄扛上了楼。陈休良心发现挑了个周末过来一趟跟他讲了讲阿浅的事,第二天人就不见了。老客户来找我一进屋觉得不对,说杨清你那石膏像呢?
我说哦扔了,没值几个钱,一脑壳卤煮。
萧帮主着实失踪了几天,还是方子出门逛街才碰见他,据说是跑到宠物店兼职去了。
我们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有正经工作,挺辛苦的,赚的倒也不少,只是休息的时间并不太多,还跑去打工?
我们特地跑去看他,问他怎么回事,他傻笑,说念颖喜欢小动物。
理都懂,然而念颖是谁?
陈休说是阿浅的本名。
萧帮主憨笑着说老板一开始不太想收他,是他要的工资少才让他留下的。在这里照顾了几天小动物感觉特别的开心,觉得小猫小狗真的挺可爱的。尤其是那条,看着特别亲切——他一指角落里一条半人多高的大黑狗,看的我们背脊发凉,不愧是萧帮主,看狗的品味都这么不一样,那狗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排骨似的,那精光蹭蹭往外冒。萧帮主一脸宠溺地摸摸狗头,就在我们都以为他要说这狗和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的时候,他充满回忆和怅惘地叹了口气。
他说,这狗长得跟我七八岁时候打趴下那条一模一样。
当时我们就膝盖一软,对老板的苦衷感同身受。你说人家招谁惹谁了,开个宠物店,有个一米九的壮汉过来说要打工,工资还要的少,没把他当踩点儿的扭送派出所已经相当给面子了。这几天下来,原来什么样我不知道,反正现在这儿的猫猫狗狗乖的不行,就连哈士奇都跟军犬一样蹲的笔直。
我不太想知道它们经历了什么……
但是好像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店子里的猫猫狗狗很喜欢挂在他身上,小爪子扑腾扑腾地抓着他裤脚往上爬,半晌就爬了一身。我们看的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就在我们围观活动宠物展示架的时候,宠物店门口的风铃一阵响,有人推门进来轻轻柔柔喊了声老板,陈休“咻”的一声就没影了。
萧帮主虎躯一震,顾不得薅自己一身的猫狗扭头就往门口看。
没错,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化。
进来的是阿浅。
阿浅看见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去和老板说,要带走她寄养在店里的狗,老板很热情地招呼着,喊了一嗓子小萧啊,把那条大黑狗带过来!
……啥玩意儿?
我们看看阿浅,看看狗,看看萧帮主,啧啧称奇,这也是个奇女子啊,治这种烈性子的大牲口真有一手。萧帮主也傻了眼,抖搂抖搂一身的怔怔地把狗牵过去,阿浅接过狗绳说了声谢谢,声音清脆柔软,戳的萧帮主憋着一口气放不出来。
他憋了很久,终于在阿浅交钱离开之前说出了第一句话:“这狗是你的?”
阿浅怔了怔,笑吟吟地回答:“对。”
萧帮主又憋了足足有半分多钟,说,这狗长得……
我赶紧扑上去拦住他抢白:“长得真威风!这狗叫什么呀?”
阿浅挠着狗的后颈笑眯眯地说,叫萧峰。大英雄萧峰。
萧帮主一拍大腿,巧了吗这不是!我也姓萧!
这可能就是后来一切故事的第一步。
阿浅饶有兴致地偏着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梵高在写给提奥的信里说到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 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但是总有一个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 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 我快步走过去 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 在岁月的尘埃里 我带着我的热情 我的冷漠 我的狂暴 我的温和 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 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的对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后来有了一切
萧帮主从未看过这段话,或许以后也不一定会看到。但是当他心里那团火被人燃起,从她的名字开始,愈燃愈烈,最终奔腾而成燎原之火,烧灼他的热情,他的温柔以及他对爱情突如其来却无从质疑的相信,奔跑着向她走去,向她的化骨柔情和风情万种而去。他从不羸弱,却甘愿轻易地为她柔软下来。
而对于他来说,大约也只有阿浅,能软化铮铮铁骨,能让他有所牵挂,有所畏惧。
从来不会有谁害怕谁,最初的怯懦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爱情而不知所措,会患得患失,会反复猜度,却不会真的恐惧爱情。
这大约是我所见证的,最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