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同治元年清军严查北渡长江的太平军内应的公文。文头是“江南京口水师右营三江口汛分府陆”,格式是“谕”,相当与现在的通告、通知。主送对象是江都县“同善局董事张元铭、王发信、王步鳌、张为盛”。落款时间是“同治元年三月十六日”,落款处盖有“江南京口水师右营千总”的关防印章。该公文为竹纸,长94公分,宽26公分。这件公文,一下子将人拉进那个血与火的咸同时代,以湘军为核心,清军各路严密配合,死守江防,围攻天京。
面对清军的进逼,太平军并没有一味防守,而是精选一些久经战阵的老兵,剃去长发,伪装成商客,混到江北进行潜伏,为太平军大军北渡作战做内应。公文称,据定海总镇派出到江南的留发探丁密报:“连日常熟贼首出令,多派长发贼匪剃发改装假扮客商,陆续混过江北潜匿各港,俟江南大股之贼乘机北窜,该潜匿江北之贼即一时群起内应。”时为同治元年,太平军与清军交战正酣,常熟地区太平军为忠王李秀成所部,常熟城内的太平军首领是毛蓉江。太平军要主动出击,北进潜伏到清军的防区,首先要清除自己的身份标志,那就是头发。满清入关时有个“剃发令”,就是要求汉人中的男性把头发的前半部分剃光,后部分留下蓄辫。太平军是反对清王朝的,规定所有人必须留发,否则军法从事。于是在敌对双方阵营就出现这样一个场景:清军要派出探丁密潜江南太平军驻防地,就要进行留发以隐藏身份,太平军要派出内应北渡长江潜入清军驻防地,也要通过剃发伪装身份。
太平军伪装身份北渡长江作为潜伏内应,给清军江面水师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惟是南北江面港叉纷歧,处处皆通,出入既无咽喉总口可扼,又无险要之地可防,而所带船只无多,更难逐港驻守南北,适中江面轮派长龙小船上下往来梭织巡防,如有贼船北渡,原可瞭探迎击,今该逆乃欲阴谋混渡,则茫茫江海之中一望无际,师船稽查难期周密,万一稍有疏漏,江北全局关系非轻”。
针对严峻的局势,清军水师提出以保甲之法为抓手的群防群治的一体战措施:由沿江地方局董牵头,发动地方力量,组织人员“遇有进口之船,认真稽查,细加盘诘,有面生可疑之人、口音不对以及头皮新剃、并无来历之人立即擒解地方官衙研讯”。清军水师严令:“严行保甲之法,凡客寓饭店必须挨户稽查,如有容留贼人者治以同罪,访知贼匪潜匿地方来报者立即奖赏,倘或因地擒获经由何港,即治该处疏漏之咎”。清军水师研判,经以上严防措施,“则已来之贼既难容身,更遭刑戮,而未来之贼亦未必敢再冒死而至”。
清军水师提出的应对太平军潜伏内应的措施相当严密,但真正要落到实处,就离不开一个半政府职能的慈善组织“同善局”。在晚清,“同善局”由当地士绅捐助建立,日本学者马进在《中国善会善堂史研究》中介绍,杭州类似“同善局”的“同善堂”就下辖十个设施,分别是制作并对贫穷之丧家施舍棺木的“施材局”,负责对倒毙街头的无名尸体进行掩埋的“掩埋局”,为普通民众提供免费诊疗的“施医局”,利用自海外从广东经上海传来之牛痘负责接种以预防天花的“牛痘局”,申请验尸的机构“报验局”,对守寡但有公婆子女需要抚养的妇女进行援助的“穗遗集”,负责对溺水遇难者进行施救的“救生船”,负责对贫穷者提供无息贷款的“借钱局”,负责收集写过字的纸张并予以焚烧的“惜字会”,及对贫穷无依少年施行免费教育和培养的“正蒙义塾”。同善局的主管人被称为“董事”,由当地有名望的乡贤担任。作为一个有半政府职能的组织,同善局在地方上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这也正是清军水师把同善局几个董事作为发文对象的原因。
公文由江南京口水师右营千总签发。这个江南京口水师右营,其成军史远于湘军,早在清初平定江南,派八旗劲旅驻京口,即今天的镇江,以镇海大将军统之, 设水师营,下设左、中、右三营,营以下为汛,在陆上驻扎的水师营为陆汛,统领陆汛的是千总,为正六品武官。江南京口水师虽与曾国藩的湘军不在一个序列,但面对共同的敌人,却能戮力同心,反观此时的太平军,高层一盘散沙,各自为阵。忠王李秀成势力强大,为制衡李秀成,洪秀全封陈坤书为护王,李秀成只得专心经营自己的苏福省。英王陈玉成在庐州被困,兵力孤单。顾王吴如孝驻守巢县、含山、和州一带,防卫范围大,兵力空虚。而在天京,洪秀全不理政事,朝政实际由洪仁达负责,内政一片混乱。当此时,曾国荃带领新募湘军1万余人自安庆出发,拉开东征天京的序幕。彭玉麟、鲍超等部随之而动,剑指天京外围。江北的清军也与湘军配合策应。严查北渡长江太平军内应的公文发出不久,果有常熟太平军毛蓉江派兵渡江北扰,但到11月,常熟守将骆国忠即举城降清,两年后天京被湘军攻破,曾声势如虹的太平天国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