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这里做了一个星期。
又是一个炎热的天气,刚做了半天,我就浑身酸痛,所以就只能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感慨我这悲惨的打工生活。
“李九歌,车来了!”一个老师傅扯着嗓门喊:“快!都快点搬,这车啤酒搬到仓库就可以下班。”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但还是灰扑扑的。
我看了看屁股后面一块脏污,扯着嘴角笑了笑,林阡陌的衣服,其实也不怎么样,虽然很潮,但却不耐脏。
我跑过去,刚提起两箱啤酒,突然身边一个熟悉的女声咦了一声,然后她拍了拍我的肩。
我有些怔忡,转过头。
惊讶地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女生。
“李九歌!”莫如雪惊喜地睁大双眼:“原来真的是你呀!”
“莫如雪!”见到她我还是有些高兴的,当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到今天我还是一事无成。
莫如雪手里提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看了看我手中的啤酒又看了看我,眼圈有些泛红:“李九歌,这段时间,我真担心你,可是你出来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还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我正想说没事,老师傅站在车上招了招手:“李九歌!快点!有什么话等做完了再说吧。”
“你去吧。”莫如雪笑着眨眨眼:“我就在这等你。”
卸完一车啤酒,就到了晚饭时间,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吃盒饭,领了那点微薄的工资,就带着莫如雪去了林阡陌第一次带我去的那个面馆。
我觉得做为一个男人,不管怎么样,至少得请她吃一顿饭。
在面馆里,我们彼此说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当然,我没有说林阡陌带我去夜店的那一段。
“你应该给我打电话。”莫如雪说完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轻轻地说:“李九歌,那天,我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谢谢,我以为这辈子和你见面的机会很渺茫了,可是 ,我还是一直等着你的电话。我不敢关机,不敢欠费,最后我把电话卡拿来放在自己的手机里,我就是怕你打电话来找不到我,最终,你还是不给我打电话。”
然后她抬起头来欣慰地笑着说:“不过还好,只要你还在这个城市,我们现在不是又见着了吗?这说明我们有缘,你说是不是?”
“嗯。”我点点头:“其实那也没什么,遇见了任谁也无法坐视不理。”
莫如雪轻轻转动手里的杯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突然她眼睛一亮,看着我兴奋地说:“李九歌!你是不是会画画?”
“会一点,画得不好。”我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呀!”她欢愉地说:“我曾经看见你拿着一副画发呆,后来我偷偷看过那副画,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想应该是你自己画的,而且那个女孩是你喜欢的人吧?”
我重新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孩,虽然不满她随意偷看我的东西,但也不好发作。
莫如雪被我盯的有些慌乱,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怯怯地说:“我知道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看你的东西是不对,但是你也别生气了吧,以后我不看就是了。”
我笑了笑:“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莫如雪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李九歌,你在商场做搬运工也太辛苦了,不如换个别的工作。”
我苦笑了下:“别的还能做什么?没学历也没技术。”
“不是每种工作都是需要学历的呀!”她说:“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工作,刚好你也可以学习一门技术。”
“哦?”我有些惊讶:“那是什么工作?”
“雕塑,刚好你也会一些绘画,可以学学这个,挺不错的。”
说完她扑哧一笑:“你不要这么惊讶,我说的是真的。我的一个叔叔就是做这个的,老师傅了,你跟着他做,他会好好培养你的,那是一门挺好的手艺,学会了保你不愁吃穿。”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和莫如雪去见了她口中大名鼎鼎的老师傅,也就是她的叔叔。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坚毅的轮廓,犀利的眼神,满脸的络腮胡子。
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我们去的时候,他们五六个人正在一处比较破旧但很宽广的屋内作业,里面有各种大小形态不一的雕塑作品,惟妙惟肖。
我心里突然对这里的一切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想着有一天我可能也将会雕出一件出自自己手下的艺术品,就感觉特别自豪。
莫如雪走过去向她叔叔指了指我:“二叔,这就是我说的李九歌。”
我笑着打哈哈:“莫师傅好,我是李九歌。”
她叔叔看了我们一眼,边继续他手上的工作边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会儿,下工了再来找我。”
莫如雪吐吐舌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叔叔这人就这样,平时不怎么爱笑,你不要介意,我们先出去吧,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工作。”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再次去找了他。
他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头块上,吧哒吧哒地抽烟,大口大口地吐着烟圈。
很有一种艺术大家的风范。
等他把一支烟抽完,他才盯着我的脸说:“你是雪儿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莫如雪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一顿乱摇:“二叔,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他那时候救过我,要不是他,我可能现在还没出来呢!”
他宠溺地摸摸莫如雪的头,然后看着我非常严肃地说:“雕塑,学起来并不容易,它是个非常细致的活儿。需要人的悟性和创造能力,如果你有信心学好它,那你就跟着我好好学,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栖息之地,那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他满含深情地扫了一眼屋内各处的艺术制品,好像那些艺术品就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看到了吧?小伙子。”他指着那几个在偏室休息的徒弟认真地说:“我这里需要的,是真正热爱艺术的人。”
“放心吧!师傅。”我给他深深鞠了一躬,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满怀信心地说:“我一定好好学,给师傅您争光!”
这时他脸上才似笑非笑的有些笑容,他指着我:“你小子!”然后摆了摆手,“好了,现在开始,你就在这儿先学基本功吧。去,先跟他们几个认识认识。”
说完他微笑地看着莫如雪:“雪儿,你先回去吧,这小子在这你放心,他不会吃亏的,走吧。”
接下来四五天的时间,师傅只是让我不断的观察这里每一个雕塑作品,他让我把那些雕塑品重复的完整的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又给我找来国內外知名雕塑艺术家雕的作品集册,让我通过观察不同的艺术作品而对它更深入的了解。
他总是语重心长说:“你不要小瞧这微不足道的观察,这对你以后雕出一个艺术作品来说,有非常大的帮助,这也是学习雕塑最基本的入门功夫,就是学会细致入微的观察。”
“不管你观察的是什么,只有对你观察的对象有百分百全方位的了解和热爱,当它在你心中有了一个特殊的不可取代的位置,那么在你雕刻它时,才会得心应手的掌握好一切。”
“当然,你不能一味的把它想的那么复杂,其实,当你掌握了它各方面的技巧,你就会发现,其实它是非常简单的。”
“话说回来,你还是得不停的观察,等你有一天不用看到你所观察的事物,你的脑中随时都能浮现它完整的轮廓和神态,那么你才配拿着刻刀,去完成一件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
“记住,真正的艺术品它是活的,是有灵魂的,明白吗?”
“切记,做这行千万不能急躁,你一定要有一颗持久平静的心。还有,要懂得幻想创造。那么任何伟大的作品都有可能从你手中脱颖而出。”
师傅讲解的非常细致,虽然我听的一知半解,但不得不服,他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说让我把那些雕塑全都装在心里,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它又不是白画,我凭甚么要把它装在心里。
除非我是神经病。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可我还是乖乖的照着师傅的嘱咐去做。
我一定要做一个伟大的雕塑艺术家,来弥补我学历上的缺陷。
当师傅第一次让我拿起刻刀去雕一个人物头像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见到久违的情人那样激动。
看着前方的石膏头像,手里握着雕刻刀,雕塑转台上的精雕油泥,虽然陌生,终究还是一点点下手,原来,师傅说的很对,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
晚上师傅来指导时把我一通臭骂:“李九歌,跟你说了多少遍,雕塑作品应该是有生气的,更或者说,它是有生命的。让人一看应该给人一种美感,而从心里去欣赏它。”
“你看看你雕的这是什么?死板生硬,毫无生气,况且头的比例不对,还有五官毫无美感可言,就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拼凑,重做!”
说完他语气缓和了点又说:“年轻人不要那么心浮气躁,我说了做这行一定要平心静气,用你百分百的热爱去做它,就一定能做好。你也不要因为一点点挫折就灰心,做任何事都不可能那么一帆风顺,总会遇到各种挫折,就看你有没有克服它的耐心。”
师傅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晚上他们所有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开始在那里雕刻一个属于我自己心中的第一个艺术品。
我很用心,每一刀下去,都投入了我所有的感情,在最后进行面部细节刻画的时候,我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拿起面部细节刻画刀,小心翼翼地,就像拿着画笔一样那么随性那么自然。
当然,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我雕的不是石膏像,而是我最思念的白画。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切的一切,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么鲜活,从未褪色。
早上他们都来上工的时候,我还躺在一堆木板上没有醒来。
师傅把我叫醒,当他看到雕塑台上我昨晚雕刻的白画头像时,从不表露心迹的他竟然有一丝惊讶。
但他马上就又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昨晚做的?”
“嗯。”
“很好,继续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