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

   二零一一年，九月。

   那是一个下过雨的清晨，空气中还漂浮着青草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旁边居民养的鸽子振着翅膀从校园上方盘旋，随后一排排井然有序地停留在学校随处可见的梧桐树上。

   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而美好。

   高亦果拿着盖了章的注册单，提着贴有哆啦A梦贴纸的银白色行李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学工处里拱了出来。

   回过头望向那些有家长陪同的新生们，高亦果心里不禁有些失落，老高明明答应过她要送她上学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害得她只得一个人拿着笨重的行李箱在铺有鹅卵石的小道上吃力的走着！可算到了女生寝室，她拂去额头细细密密地汗珠，定定地盯着那只有她半人高的箱子，深吸了一口气，动用全身的力气去太那只箱子。

   第一次没抬动。

   第二次没抬动。

   第三次还是没抬动。

   ……

   行李箱上的哆啦A梦笑脸盈盈地注视着她仿佛在说，活该谁让你装那么多行李的。气的高亦果恶狠狠地将哆啦A梦从行李箱上扯了下来，团成一个团，丢在垃圾桶里，然后脚尖使劲地踹向无辜的行李箱，嘴里还念念有词：“工作，工作，还是工作！让你不来送我！让你不来送我！”

   她专心致志地泄愤，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在寝室楼的台阶上看了她许久。

   “那个……”眼睛的主人开口说话了，“需要帮忙吗？”

   高亦果回过头，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皮肤略黑、小眼睛、身穿白色圆领套头衫和浅蓝色破洞牛仔裤、脚踩红色匡威经典款帆布鞋的女孩。

   “不用！”高亦果义正言辞地拒绝她，其实她拒绝的本意并不是不想接受帮助，而是她知道老高马上就会给她打电话，询问她在新学校的状况，而这个时候她就会越带报复性地告诉老高，就是因为他没有去送她，所以她到现在都卡在寝室楼，更不用提什么占一个好床位了。等说完这些，她就挂断电话，让在工地上看图纸的老高心生愧疚、暗自着急。

   高亦果总是喜欢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惩罚别人，虽然她知道这招并不是对每个人都管用。

   小眼睛把刚才拒绝的话当做耳边风，轻快地蹦跶到高亦果的身边：“我帮你搬上去吧。”

   高亦果没想到小眼睛会这么执着，只好将箱子挪到小眼睛那边：“那好吧。”

   小眼睛被高亦果这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逗乐了:“我叫王馨娅，在308寝室。”

   “好巧！我也在308寝室。”高亦果激动地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等把行李抬到寝室，两个人累的双双爬在了床上，王馨娅拍了拍高亦果的背:“你怎么拿这么多的行李啊，你爸妈呢？”

   高亦果翻了个身，叹了口气说:“我爸今天有事儿就没来送我。”

   “你爸不来送你，那你妈妈呢？不会也没空吧。”

   “你说我亲妈还是后妈啊。”高亦果皱了皱眉头，“我从小住我奶奶家，和我后妈没什么交集。至于亲妈嘛……”她耸耸肩膀无辜地说:“打我五岁起，我就没见过我亲妈了。”

   “啊？！”王馨娅难以置信地望着高亦果，半晌，略带歉意地握住了高亦果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你别说什么对不起，单亲家庭的孩子怎么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是社会的弱者啊！我们也没缺胳膊少腿啊！最讨厌那些媒体拿着些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做文章！”高亦果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能不能不要总说我们单亲孩子就容易误入歧途啊！那歧途也不是专为我们这类人大门常打开啊。”

   王馨娅听的一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高亦果看着王馨娅呆愣的神情，感觉是自己太敏感了，人家明明也没什么意思，她那么对号入座干嘛。她赶紧改口:“我没别的意思，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上补课班，我奶奶领着我，为了让我得到补课班老师的重视，一口一个这个孩子命苦，没得到过母爱……”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说了，我跟你说我是单亲家庭，你爸妈要是忌讳，你就离我远点，省的到时候你左右为难，最后不欢而散。”

   “怎么会呢。”王馨娅握住高亦果微微颤抖手，想要把温暖传递给躺在她边上的女孩，“我其实特喜欢你这个性格。”

   王馨娅帮着高亦果把被单床罩都铺好后，陪高亦果去食堂一楼办了饭卡。她在贴吧里看上届的学长发帖子说食堂二楼的扬州炒饭一绝，非要拉着高亦果去尝尝。

   “好吃吗？”高亦果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王馨娅，又低头瞅了瞅面前有些油腻的扬州炒饭，眉头轻轻地打了一个结。

   她本来就对吃的东西没有兴趣，再加上已经吃了一上午的灰，现在吃想洗肺，不想填胃。

   “好吃啊！”王馨娅揩掉嘴边的饭粒，“你怎么不吃啊。”

   “吃了会胖的。”

   “你哪里胖啊？你这要算胖的话，我不得胖死啊！”王馨娅抬起高亦果纤瘦的胳膊，又甩了甩她肉乎乎的胳膊。

   “我是舞蹈生，舞蹈生胖就是死。”高亦果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舞蹈生怎么会被分到普通班啊？”

   “因为我专业太优秀了呗！”高亦果得瑟地挑起一绺头发。

   王馨娅刚想拿话噎她，裤兜里传来一阵嗡嗡声。

   屏幕上面不停地闪烁着高尚的名字。

   王馨娅立马对高亦果摆了一个“嘘～”的手势，眉飞色舞地接起电话，声音也变得温软：“在干吗？”

   高亦果挤眉弄眼地哆嗦着：“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王馨娅瞪了她一眼，继续和通讯那头的人浓情蜜意。与其说是浓情蜜意，不如说成相互介绍各自学校的风景和制度。

   他们是暑假在一起的。年少时的在一起好像没有仪式感，只是参加完毕业聚会，高尚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在路上试探性的牵起了她的手。

   没有告白，没有承诺，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代表了现在弥足珍贵的喜欢。

   很多年后，远在额尔古纳成为军中一花的王馨娅面对那些军官对她说的“我爱你”时，高尚牵起她手的那一幕总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王馨娅想，虽然最后这个男生带给她莫大的伤害，但是在那一刻高尚肯定想过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高亦果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登陆QQ第一反应是看陈成在不在线，待看到那灰黑色的头像后，失落地将手机装进口袋里。

   她趴在桌子上静静地听着王馨娅打电话，羡慕的同时还脑补出她和陈成在一起后煲电话粥的情景，‘噗嗤’一声竟然笑了出来，她干咳了两声想缓解一下周围同学皆用余光瞟她的尴尬。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哪个少女没有一些小心思，没有偷偷在心里藏着一个白衣少年呢？

   高亦果心里藏着的白衣少年正是有着‘春风十里不如你’笑容的陈成。

   为了能和陈成上同一所高中，初三那年恶补文化课。又让老高托关系送她去普通班读书，感觉这样就可以和陈成同班上课。可惜事与愿违，老高以为高亦果脑袋开窍打算好好学习了，不遗余力地把高亦果送到了重点班，让高亦果与心心念念的陈成失之交臂。

   胳膊有些发酸，高亦果只得换一个姿势继续趴着。一抬头刚好看到令她朝思暮想的陈成。

   他今天穿了件有些发白的红半袖，手里端着份饭，皱着眉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人群熙攘的食堂中搜索空位。

   “有主任过来。”高亦果抢过王馨娅的电话，摁下了挂断键。

   “主任在哪呢？”王馨娅害怕地多愁西望，察觉到高亦果在骗她。生气地蹿起来，夺回高亦果手里的手机，刚要给高尚拨回去却又一次被高亦果拦下了。

   “有什么话，你晚上再说呗！反正寝室就咱们俩住。”高亦果双手合十在胸前晃了晃，“你待会一句话都别说，争取做一个最美电灯泡啊！”

   “啊？”

   高亦果没搭理满脑袋问号的王馨娅，她拢了拢头发，又整理了裙子的下摆，巧笑倩兮地向陈成招了招手：“陈成！这里有位置！”

   陈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高亦果面前，吐了口气笑着说：“谢谢你啊，要不然我得站着吃高中的第一顿饭了。”

   高亦果感觉快要溺死在温和的笑容里了，急忙摆手：“没事，没事。”又指了指已经快要凉的扬州炒饭，“一起吃吧。”

   王馨娅看着满脸堆笑的高亦果直翻白眼，咂砸嘴说：“你不是不吃……”

   高亦果一个眼神让王馨娅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看着听得云里雾里的陈成，赶紧转移话题：“陈成，你在几班？”

   “四班。”

   “我在一班，咱们两班是对着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陈成依旧笑着。

   废话，姑奶奶为了你早在半个月前就打听好了！

   不过这话高亦果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她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面对着觊觎两年的陈成，一点暧昧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在她心里陈成是一弯孤月，神圣的不可侵犯。

   “猜的啊。”高亦果扒拉了两口饭，装作特别漫不经心地说。

   “哦。”陈成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哥们跟你在一个班。”

   “谁呀？”高亦果眼睛里透着一丝精光，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跟陈成哥们打成一片，最后一举拿下陈成的对策。

   “廖一铭。”

   这是高亦果第一次听到廖一铭的名字，那个时候她连‘廖一铭’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陈成的好哥们。她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廖一铭会像两条藤蔓般紧紧缠绕在一起，紧到他们的生活彼此交融，紧到繁华落尽后，她用漫长的岁月怀念他。

   “然后你就开始接近廖一铭，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是不是？”听到这里，陆川忍不住打了一个岔。

   高亦果摇了摇头，揪着一绺头发摆弄半天，陆川以为她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时，她又一次出其不意地开口了，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光芒：“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见过他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陆川感觉她整个人都要在从他面前飘走，飘回那永远回不去的二零一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