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

火车晃悠悠地往中原行驶,透过车窗,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有雾,有霾,还有前几日未消退的残雪。车内人声鼎沸,坐满了去广州参加年会的直销人员,据说,至少有四万人此夜奔赴广州参加某化妆品品牌的年华。这些人喜欢给别人讲课,口中嚷嚷着“我最喜欢的是董明珠”,“我们公司全是博士生”,“我是有事业心的人,孩子出生四十天我就出来工作了”,“人生就要这样过”......旁边的人想以各种话题与我搭讪,为了躲避他们,我只得把目光放在窗外或者眼前的三毛的散文集《流星雨》上。

火车穿过一段类似于车站又不是车站的建筑物。

我问旁边的女学生,“这是什么地方?”女学生回答,“黄河大桥。”

伸出头使劲往远处的下面看,看到的是干瘪的一堆泥沙。黄河像是垂危的老人,身体干枯,再也无法挤出乳汁。

女学生接着说,“黄河几乎断流了,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

我出远门的机会不多,并没有见过许多河流湖泊,亦没有见过黄河从前的模样。记忆最深的是姥姥家附近的一条小河,说是小河,其实是人工挖的一条深沟,大约有十几米深。小时候,大人们总是一再叮嘱,不许跑到河里去玩,更不许到水里玩。人天生想挑战禁忌,越是禁止的,越是情难自禁。我时常偷偷跑到河边玩耍,那里经常有大人洗衣服,洗衣粉生成的白色泡沫顺着河水流到下游去,经常走着走着就丢了,大约是被泥巴给拦住了。

夏天,河水附近是最凉爽的地方,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夏季的小河最漂亮,如果没有人打扰它,它会裹着一身绿浮萍,躲清静去。满眼的浮萍像一块青色的绸缎,严丝合缝地铺展在河水的表面。然而,浮萍是许多生物都喜欢的东西,猪、鸡、鸭、鹅......都喜欢吃浮萍。每天来河边打捞浮萍的人络绎不绝,姥姥家养了几只鸡,青菜叶和玉米是主食,浮萍才是它们的最爱,我也加入打捞浮萍的大军。手拿捉蜻蜓的小网兜和装浮萍的塑料袋,一路小跑来到河边,找到一块适合蹲着的地方,先捡起地上的木棍,用木棍唤醒睡梦中的浮萍,把醒来的浮萍赶到一起,用网兜捞浮萍,装进塑料袋里,几分钟便把塑料袋装满,再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将浮萍倒给小鸡吃,看着它们兴奋地吃完才走开。河中的浮萍源源不断,供养着附近的家禽家畜。每次去打捞,河面总是满满地一层,没有任何残缺。

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条小河现在是怎样的景致,十有八九跟眼前的黄河差不多吧,生命垂危,自身难保,更别谈供养别的物种了。

我的生日是农历的六月,放在公历中,有时候是七月,有时候是八月,处在一年中最炎热的时令。农村很多事情都是按照农历操持,种植庄稼严格按照二十四节气,婚丧嫁娶事宜按照农历选择黄道吉日。姥姥家村子在每年阴历六月举办集会,方圆几十里的人被吸引过来,我们称之为“六月会”。“六月会”对于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来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集会,即便是春节也没它热闹,家家户户打扫好房子,接待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人们借着这个机会实现家族大团圆。几条通往姥姥家村子的大路都被挤满了人,从早到晚,行人络绎不绝。那时候没有航拍,如若航拍,准能看到许多人从各个路口涌向会场。

大会场在凤凰台学校前面的空地上,这个小广场可以容纳上万人。“六月会”持续三天,六月十四日、十五日和十六日。广场中心被商人圈了地,各种小商小贩在此摆摊搭台,多为衣服、食品、玩具和家居用品,广场四周主要成交昂贵大宗买卖。大人们会把一年中所需要的衣食住行生活用品买齐,小孩子总是可以淘到喜欢的玩具、衣服和零食。亲戚朋友许多人一起逛,互相帮忙砍价,讨论商品质量,提供意见,互赠礼品。

我最喜欢的是马戏团表演,马戏团总是占据最有利的位置,他们会提前一两天到会场,撑起藏青色的大棚,把外面的熙熙攘攘隔离开来,里面有台子和观众席。我和妹妹经常在十三日看他们搭台,不时回家通报搭台的进程。到了十四日,观众席上坐满了人,马戏团的人变戏法似的牵来狮子和老虎,让它们表演跳跃,争抢食物。我最喜欢的是小猴子骑单车和小鸟叼钱币。一群小猴子在台子上骑着各种各样的单车,有独轮的,二轮的,三轮的,它们打来打去,交换单车,做鬼脸,动作敏捷可爱。大的表演项目之间,总会有一个驯鸟人出来,拿出两只彩色的小鸟,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只记得小鸟长得像小鹦鹉,飞到观众席,但凡有人拿出钞票和硬币,它们便飞过去,叼起钱币飞向驯鸟人,放在他准备好的盘子里。小时候,我们觉得这些好神奇。对于真正的杂技表演,高空接碗,走钢丝等节目,我和妹妹倒都不是很感兴趣,大概小孩子多喜欢小动物吧。

“六月会”的晚上经常放电影,或者演戏剧。我印象中电影居多,年轻人喜欢电影,老人们喜欢戏剧。看电影需要占位置,场子太大,如果坐在后面,便会被前面的人挡住。表姐经常提前占好了位置,等到我们吃完晚饭,十几人一起去。路上,总是能够听到村里负责安全的支书或者村长对着广播讲解安全防范的措施,来来回回好几遍,生怕出现不安全的事件。姥姥经常在家看家,让我们安心去看电影。

那时候放的电影大多是港片,我记得有《流氓律师》、《黄飞鸿》、《运财智多星》......还有许多记不住名字的好片,虽然片名早已忘记,但是电影里的情节历历在目。

妹妹年龄小,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电影散去,表哥表姐轮流背着妹妹回家,从会场到姥姥家大约1000米,每次把他们累的气喘吁吁。到第二天早起,问起妹妹昨天看的什么电影,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记得怎么回到家。

听妈妈说,“六月会”每年都会请豫剧团的人去唱戏,爱戏的人看的如痴如醉。有一年,豫剧团的人唱《朝阳沟》,唱到中间,天空下起雨来,几千人站在雨中,坚持看到散场,竟无人离开。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的精神生活不如现在丰富,看戏的次数一年也不过几次,看一次戏往往能够回味很多天,心中的喜悦大概如现在听一场偶像的演唱会。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火车上的列车员频繁地往返在车厢之间,叫卖着水果、饮料、矿泉水和盒饭。

女学生问列车员,“苹果怎么卖?”列车员回答,“五元一斤。”

火车继续往前开,车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因为是冬季,远方的树木、城镇和村落显得格外萧条,灰色的树干、灰色的空气、北方灰色的村落和城镇。即便偶尔看到一些果园,没有绿叶,光秃秃的枝桠比灰色的空气暗得好像黑色。

我记得几个舅舅家都有苹果园。暑假,我和妹妹经常在姥姥家度过,与表哥表姐待在一起。苹果园是我们玩耍的大本营,每个苹果园里都有一个房子,面积不大,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我们经常在果园里你追我赶,捉迷藏,藏在树中间,时而摘个苹果,洗了洗,直接吃。

有一次,雨过天晴,天边出现彩虹,表姐约我去苹果园。大路上满是泥泞,遍地是行走缓慢的蜗牛,它们拖着房子准备搬家。表姐走在前面,时不时地踩到蜗牛,发出“嘎吱”的声音,一只蜗牛便命丧黄泉。起初,我不敢走,蜗牛实在是太多了,不管多么小心,总会踩死某小只。表姐催促我快点,硬着头皮跟上她,脚下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知道我踩死了多少只蜗牛。

果园里,昆虫很多,各种各样的青虫、毛毛虫、七星瓢虫、小蛇、蚯蚓、知了......,待得时间久了,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好奇,变成一种习惯。表弟对毛毛虫过敏,有一次,他跟我们一起去苹果园,不一会儿,身上起了许多红斑,浑身发痒,难以忍受。回到家,姨妈给他身上涂了许多药。自此,他便再也没有与我们一起去苹果园,只能眼巴巴的羡慕我们。

读高中的时候,班里有调皮的男生,也许是高考压力很大,他们从操场上捉回几只毛毛虫放在我的书上,看见毛毛虫,我淡定地拿起它们,观察它们的毛,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男生见状,开始传言我的胆子大。有个男生不信,他从街上买了只成年的乌龟,偷偷放在我的书上,拿起乌龟,我说:“谢谢你送我的礼物!”男生见状,无趣走开。

在火车上,我买了几只苹果,削了皮,吃起来甜丝丝的,却没有舅舅家果园里的好吃,那种滋味萦绕心头,再也难以品尝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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