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从来不曾少了恩怨,也不缺少情仇,又何妨再添上些许遗憾?
炎炎夏日,烈阳当空在一片竹林中,一个赤裸上身的魁梧汉子在那认认真真的挥舞手中的柴刀,随着柴刀的一次次挥舞,竹子一根根的倒下,毫无意问这把柴刀锋利的很,每一根竹子都是一刀,切面又光滑如镜。
汉子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毕竟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姑且称他为李三。
李三是这附近村落中的农民,以砍柴耕田为生,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似乎离江湖有些远,可偏偏有人要拉进两者的距离,要这农家汉子去江湖走一遭,至于原因大抵是跟富家子弟斗鸡赌虫一般无异,只是一时兴起。
不多时过后,李三已经把砍好的竹子捆在一起,负在背上,缓步下山,送竹入城,换钱吃酒。
行至中途,看见前方大石之上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青衣老人,虽是白发白须,却也鹤发童颜,自是气度不凡,一身青衣更将老人衬托的犹如九天之上的人物。
李三不想打扰这青衣老人,想低头悄声而过,不去扰人清梦。
可水不渡舟,舟却要渡河。就在李三悄声从老人面前走过的时候,老人睁开那双已经闭上多时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向李三的时候,李三没来由的觉得后背一凉,如同一阵阴风拂过。
老人张口说道:“年轻人,孤看你满头大汗,不如在此歇上一歇,可好?”
听此,李三也不好拒绝老人的美意,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有些疲惫,只好卸下背上捆好的竹子,一屁股坐在那块大石旁边,背靠着大石,深深地吸上几口气。
说也奇怪,明明是艳阳高照,可这石头确实阴凉无比,李三只感到凉气从背后徐徐而来,通体生凉,说不出的舒爽、痛快。
老人问到:“年轻人,孤看你身体健壮,根骨尚佳,可否学武?”
“穷读书,富练武,我家贫苦如洗,加上我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没有读书,也没有学武。”
“不知你可否向往那风云交替,暗潮汹涌的江湖一去,看看究竟?”
“诶!老人家,说来可笑,我虽只是一个砍柴的农家人,但在孩童时也曾想过那仗剑天涯的生活,可如今年近三十再想想,才发现那不过是每一个男人幼稚的梦罢了,现在只想填饱肚子,不声不响的活着就好。”
老人大声郎笑道:“呵呵呵,男儿何不带刀剑,翻云覆雨走江湖,搅弄这天下风云。生而为人,谁还没有几许梦想,没有几两热血,这梦想、热血可不是几根竹子能装得下的,唯有那有声有色的江湖才能盛的下。”
李三听完,已经有些呆了,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在李三小的时候,确实跟每一个孩童一样,想去那江湖,仗剑一口,行遍天下,一撒心中热血。可梦想在现实面前是很无力的,渐渐地李三只得深藏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江湖梦,做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家汉子。可如今青衣老人的话语勾起了他心中深处的悸动,那个模糊的梦,此刻又渐渐清晰。
青衣老人又说到:“孤是谁,你自是不知,可你只需知道,孤能送你一入江湖,搅弄风云,不知你可愿否?”
“敢问老人家,为何要帮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一去江湖,我这种人是帮不了你什么的。”
“哈哈,放眼天下能帮孤做事的,没有几个,你还不够格,孤帮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好像投食喂鱼一般,不求回报,不知你信与不信?”
李三听此话语,心中自是五味,不知是否应该接受青衣老人的馈赠,乘冽冽大风一入江湖。
再三犹豫,李三决定抓住这一丝希望,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愿心中的再次出现的梦想破灭。
李三用力的点了点头,老人笑而不语……
也不知那青衣老人用了什么神通法术,竟真的让一个没有学过武的农家汉子变成了这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又将那把柴刀重新锻造成一把短刀,名曰“翠竹”……
这一年李三二十八岁手持一把“翠竹”,以狂刀入江湖,写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风雪交加,姑苏城外的大地已是一片苍茫,在无尽的风雪之中有隐约身影迎风踏雪负刀而行,厚重的风雪让人看的不太真切,待这男子走进时,再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三。
今天,李三已经三十一岁了,三年时间,李三改变了很多,从一个砍柴的山野村夫到一个江湖上人人敬重的一流高手,到如今李三仍旧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自己不愿醒来的梦。
三年的时间,李三杀了很多人,不知为何那老人明明没有教自己任何武功、刀法,只是在自己的头顶拍了三下,可就是这三下大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神奇力量。
自己只记得那天路不知为何的睡了过去,等到醒的时候,身边的柴刀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泛有翠色的短刀。
从那一天起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对手,在李三眼里都是一根根竹子,不论对手如何出招,都有破绽,自己都会下意识的挥出最完美的一刀——破竹,就是这一刀让他走到了今天。
而现在,他要入城赴约,与另一个人斗上一次,胜者生,败者忘。
此刻李三已经入城,一身名贵貂裘的他自是感觉不到半分寒冷,在街边看见一间酒家,进去其中,点了几份小菜,要了一壶花雕。
在酒中放入几片生姜,放在桌子上备好的小火炉上慢慢加热,看着热气徐徐上升好似云雾缭绕,李三不禁有些痴了,今天的一切都是以前不敢想的,可轻而易举的得到,实在不真实
‘曾经我只是一山野村夫,不是江湖人,不问江湖事,从前心中的行侠仗义如今看来不过是口舌之快,若是杀人能解决问题,那这个世界不是要简单许多,以前在山脚看不清眼前高山,如今已在云雾之中,更加看不清高山也看不清脚下的路,看来我始终不是一个合格的江湖人,这里的道理不是一刀一剑能解释的,这里的勾心斗角不是正邪二字可以概括的,厌倦了啊!’
此刻酒水已经温好,酒水入喉,依旧辛辣无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由内而外的暖意,能够将人融化的暖意。一边吃着可口的小菜,一边喝着辛辣回甘的酒水,好不快哉。
‘哦?我想这就是为何天下男儿都想一入江湖的原因吧!冷冽辛辣之后却是甘甜温暖,就好似这人间明明冷酷无情,可有不缺少温情,是普天下千千万万的人给了这冷酷的世间添上几分温暖,这江湖又何尝不一样!人间不过一个江湖,江湖不过又一个人间……’
想到这里,李三留下银子,抓起桌子上的酒壶,穿上貂裘,负上翠竹,出了酒家。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李三在城中不住的闲逛,
不知为何,此刻的李三竟有些意外的寂寞,这城中人不下数万,可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个,此刻跟自己喝酒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一言难尽。
跟李三约定比试的正是张四,李三用刀,张四当然使剑。
与李三差不多,三年前张四还只是姑苏城外静水湖附近的一名渔夫,每天下网捕鱼,从未想过要过那风光无比、舞枪弄棒的江湖人。
在他一次去姑苏城中卖鱼的途中,遇到一个黑衣老人,两人交谈过后,黑衣老人以仙人抚顶之法,醍醐灌顶之术,增剑“桃花雨”,授予张四一剑——“捉鲲”,那一天张四挤入一等高手之列。
张四的这三年江湖自然是万分精彩,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奴役贫苦百姓的财主,可不久之后,又有了新的财主,他杀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山贼,山贼生前烧杀抢掠,自然是死有余辜,可杀了这个山贼,过了几天又有几个悍匪出现……
从那一天起,张四就明白有些人受苦,作恶不是另一些人的责任,而是这个天下的责任,试问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谁想做山贼、悍匪,若是民风淳朴,教化有方,那恶霸、地主会不会少一点。可他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江湖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何谈他人的福祸。
张四此刻在姑苏城中的另一个酒家之中喝酒吃肉,不过与李三不同,他的酒中放的不是生姜而是用盐腌好的青梅,不是辛辣而是酸涩,正如人生一样,虽酸涩却又余音不绝。
‘我张四这三年杀了不少人,虽然也救了不少人,可杀人就是杀人,为了救人去杀人也是一样,都是枉造杀孽,按佛家来说都是要下地狱的,可若是一个人做了坏事可以用做好事来弥补,那这个世界的恩怨就太容易解决了,反而不真实。可若做好事无用,那有为何要做好事,何不随着心意而为,管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看来又是蛇咬尾巴,说不清啊。’
那独特的酸涩再次入喉,几片狗肉进肚,自是快活无比,张四呆呆看着窗外的大雪,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他喝下第十三杯酒的时候,看着溅在桌子上的酒水消失后的水痕,张四好像想到了什么。
‘雪落成水,水入江河,江河入海,天下水又不断回到天上,不过一个圆。哈哈哈哈!这人世间不过一个圆,江湖不过又一个人间。世人都想从中解决,找出因果,了解因果,可圆没有头,也没有尾,没有所谓的因、所谓果,处处皆是因,个个都是果……’
张三留下银子,拿起桌子上的桃花雨,挂在腰间,拿起小火炉上尚还温热的酒壶,出了酒楼。
此刻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只见在姑苏城外的揽风亭中有一青衣老人,一黑衣老人,两人在穷冬风雪中煮酒话江湖。
“你说他们两个谁胜谁负?”青衣老人问到。
黑衣老人喝了口温热的酒后,缓缓说道:“尽人事,听天命,这不是一局棋,也不是一幕戏,胜负岂非你与吾能定夺。”
“孤认为,人定胜天,世上人都认为天意不可为,孤偏要与天着棋。而且这一局孤认为孤定能胜你。”
“古往今来,渔樵问答都是流芳百世的典故,而今天你与吾布了三年的局,终于可以有一个了断,不知道这次能给吾与你几分惊喜。”
青衣老人闻言,笑了笑说道:“不论是什么答案,孤相信局中人比观棋人更有体会。”
“诶,吾到此只想与你喝酒看戏,不想讨论其他,还是安心等待吧。”
“好!”
时间有时候总是过得很快,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此刻就见在姑苏城的城头之上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北风狂,大雪冽,城头之上正是李三和张四二人,一口翠竹,一柄桃花雨,两个如今江湖上的扛鼎之人,两口神兵利器,不知今日谁胜谁负。
“李三,手中翠竹,长二尺九寸。”
“张四,手中桃花雨,长三尺整。”
“不知,为何称为桃花雨?”
“呵呵,李兄没听古人有诗曰: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我本是一渔夫,想那鱼儿自投罗网,故而称为桃花雨。”
“真巧,我本是一山野樵夫,看来你我二人真是有缘。”
两人寒暄片刻后,都沉默不语。李三脱下身上的貂裘,扔下城墙,露出魁梧的身躯,而张四也是慢慢的挽起双袖。
突然,就见有刀出鞘平息四方风雪,有剑出鞘引得九霄惊雷。
只听闻一声惊雷响彻云霄,有一剑如同大鲲出水,气势汹汹,裹挟万千气机,直奔李三而来。有一刀如平地起昆仑,万千气机凭空而出,萦绕成山,阻大鲲于前。
纵你有大鲲腾空而起,我自八风不动一巍峨。
昆仑塌,大鲲亡。
一剑之后还有一剑,一刀之后还有一刀,落鲲一次次拔山倒树而来,破竹一次次杀鲲于刀下。
在揽风亭中的两个老人,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城头之上两人的旷世之战。
一刀一剑在空中不断碰撞,犹如惊雷乍响,两个人都是江湖中的翘楚,出手皆是惊世杀招,一时间空中的风雪都被两个人外泄的剑意刀风搅成飞灰。
茫茫大雪封天,在这飞雪之中仿佛有一条憾世蛟龙和一条大鲲在空中纠缠不休,搅弄一方风雪
李三脚下发力,城墙应力而塌陷一尺有余,身体纵然拔高两丈,一刀从空中重重劈下。我以一刀破竹,请大鲲赴黄泉。
张四并未如同想象中一般横剑挡刀,防御是弱者的选择,正真的勇士敢于直面尘世的风霜雨雪,手中桃花雨一翻,四周残存的雪花顿时间化作万千剑雨,犹如雨打桃花落般迎上那势要开山的一刀。
我有一剑下可捉鲲,上可网鹏,我以此剑请君赴死!
二人所用都是极招,极招相碰,激荡寰宇,那姑苏城的城墙竟在招式的余威之下凭空消去三分,在揽风亭中的两个不知姓名的老人也不得不提起浩瀚真元抵挡这招式的余威。
片刻后,四周激荡起的雪花土石散去,才可以一睹这惊天亥俗的两位主角。
一人断刀,一人断剑……
这大雪此刻终于停了,在狼藉的城头上有两个人并肩而坐,一是李三,一是张四。
“不知李兄,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找一个绿树青山的地方,盖几间草房,时出时还,刀斧丁丁,坐山看云潮。这江湖我也算是经历过了,梦该醒了,是时候离开了。张兄你呢?”
“我?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
“钓鱼?有钩有饵,不知你我算不算大鱼?”
“鱼是大还是小,这不是鱼说了算,要看钓鱼的人心中的大鱼是有多大,小鱼是有多小。”
……
这个江湖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也有很多人加入,一些人千方百计的离开,一些人绞尽脑汁的加入,也不知谁对谁错,谁高谁低。
而这个汉子很显然就是那个要离开的人,不知是谁折了他的刀,也不知是谁灭了他的梦,一身空空的他被空中弥漫的一阵酒香所吸引,顺着酒香,他来到一个酒家门前,卖酒的是一个身着青衣的老人,青衣沽酒的老人看着手提断刀的汉子,手提断刀的汉子看着青衣老人的酒。
片刻后,老人打破平静,说道:“你若是想喝酒,可用你手中的那一口断刀来换,你可愿意?”
没有犹豫汉子随口说道:“一口断刀罢了。”说着汉子就将手中的断刀递给青衣老人,可就在青衣老人要伸出手接过断刀的时候,汉子的手猛的收回,大声郎笑道:“虽只是断刀一口,可也是我走了一遭江湖的念想,江湖虽不记我,我却犹念江湖。这一身貂裘定比这断刀值钱,拿去抵你的酒钱!”
说着汉子脱下貂裘,扔给青衣老人,那一天有一赤裸上身的汉子提断刀携酒壶迎着刚刚出现的艳阳边行边饮,出了姑苏城,也出了江湖,在汉子走出姑苏城城门的时候,喃喃自语道“断刀残躯饮寒风,今朝有酒醉复醒……”
“虽无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从那一天起,青衣老人就把这酒叫做“貂裘”,而这貂裘也成了很多江湖人的送行酒,这一不成文的习俗流传了很久,以至于今天如果有人喝这“貂裘”他未必是要退出江湖,可如果他要退出江湖,那他喝的一定是“貂裘”……
在姑苏城的另一边,一个手持断剑的男子遇上了一个黑衣老人,老人扔给男子一壶酒说道:“此番江湖,可走了个痛快?”
“痛快的很啊!”
“可有什么想不通之事?”
“想不通之事没有,不过想通的事到有几分,不过我又忘记了。”
“吾问你,你是否后悔?”
“诶!人生若是无悔,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都说无悔,可谁又能真的无悔呢?这人生就如同钓鱼,鱼大鱼小都是心之所得,不足为外人道也!”
“哦?”
“江湖?浆糊!不如得个红鳞鲤,灼火新蒸共笑颜。”
这一天不知是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知是谁走了谁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