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十二岁。姐姐出去工作后,为了以后我和弟弟上大学,爸妈不愿意放弃市里的生计,于是,全家人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让我和弟弟独自在家生活半年。
坦白说,我初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兴奋的:我终于自由了。然而,自由的代价是责任、付出和担当,小小年纪的我,并没有预料到。
首先,我除了要上学,还要担负我和弟弟的一日三餐,打扫院子,洗衣服等做各种家务。以前总觉得妈妈做这些都很得心应手啊,可是十二岁的我,做家务并没有那么快,又要上学,时间总也不够用。
早上,要舍弃以前睡懒觉的时间,五点起床去集市上买最近两天的菜。买菜要选种类,必须是我会做的菜;还要挑质量,菜不能太老,也要防止里边有虫子;又要比价和砍价,家里的集市上菜农都很精明,看我一个小女孩买菜,免不了把价格要的很高;还要计算量,那时候没有冰箱,买多了菜会坏,我们那又是隔一天才有集市,买少了就没得吃了。
步行到村中央的集市,买菜,回家,到家六点多,开始做早餐。炒菜,热馒头,喝的一般是白水,我不是不喜欢喝粥,而是因为煮粥刷锅实在太费时间。当然,做饭的时候,弟弟是会起床帮我烧地锅的。吃完饭七点半左右,收拾餐具准备去学校,第一堂课八点开始。
收拾餐具按照我和弟弟的约定,两人轮流。弟弟那一年才七岁,上小学一年级,身高都勉强够到锅台,所以,轮到他刷锅,一般他都是跳到锅台上刷。有时候为了上课不迟到,烧完地锅、刷完锅的他来不及洗脸,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脸上经常被邻居撞见有烧地锅的灰。
这也是我最愧疚的事,长大后一直后悔,为什么当初就不能承担下来这个工作,为什么要那么计较?但是,当时时间管理捉襟见肘且心力憔悴的我,满腹委屈,总觉得自己当家操了太多心,做了太多的工作,在收拾餐具这个工作上,丝毫没有让步,两人轮流一人一次,分的清清楚楚。
学校上午十一点半放学,刚开始那两天,我还信誓旦旦学妈妈要自己擀面条。事实证明,无论你看多少遍别人做这个工作,自己完全照着模仿,依然擀不好面条。面不是太软就是太硬,擀着擀着,大面片还会莫名其妙从中间破洞。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便老老实实带上面粉,去村东头的轧面条机那里让机器做面条了。
轧面条的阿姨婶婶们,都是全职在家,通常十一点就去排队了,放学后再去的我,往往要排很久的队。回到家赶紧择菜,做饭,吃饭,又是洗餐具。做完一系列的工作,飞奔回学校上下午两点的课。
下午学校五点半放学。因为后面没有紧急的事情安排,晚餐就不必那么赶。可以做自己想吃的菜,蒸点馒头。我和弟弟在做饭的间隙,会抽出空打扫一下院子,还依然记得弟弟刚开始扫地的时候,一个用力,扫帚没着地,他自己随扫帚的力道转了一圈倒地,我俩笑到肚子疼,那是忙碌的生活中少有的快乐。
做好晚餐把桌子搬到宽敞的院子里,趁着晚霞的光亮,悠哉悠哉吃晚饭。这恐怕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晚餐后做完家务,便开始写作业。那个学期,虽然家里的工作,耗费了很多的精力,但是我和弟弟的学习成绩都还挺好。大抵是因为,我们都想证明学习好是我们自己的能力,而不是照看我们的大人的监督和教导的功劳。
有时候,写完作业会去房顶上坐一会,看看干净的月亮,尤其喜欢皓月当空的感觉,却也从心底害怕诺大的院子,此时出奇的安静,甚至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很奇怪,以前一家五口人特别热闹,从来不觉得我家大,当我和弟弟在家的时候,尽管我俩拼命讲话,和黑暗寂静比起来,依然显得势单力薄。更何况,有时候累一天,我反而不想说话。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特别害怕一个人在家。
有时候,写完作业,发现帮我们看房子的爷爷还没来(老家的村子那时候会有贼,两个孩子住着不安全,经过协商,爷爷每天晚上睡在我家),便带着弟弟去村东头的爷爷奶奶家去等爷爷。出门的时候,总是反复检查门是否锁好了。
有一天晚上很晚了,爷爷依然没来。我和弟弟到爷爷家的时候,婶婶正在和爷爷奶奶吵架。原来,婶婶抱怨爷爷给我们看家偏心,扬言她也要出去打工,让爷爷给她看家。我和弟弟出现在吵得不可开交的院子的时候,怒气中的爷爷把我们俩撵走了。两个孩子,在夜色中,默默走回村最西头的家里,倍感沮丧和难过,却也无人诉说。
那一夜,不知道爷爷还来不来我家,不知道是给他留门还是锁门。夜很深的时候,我把门锁了,我想,如果他来,应该会拍门叫醒我的吧。然后,拿了一根木棍,放在被窝里,以防万一。那一夜睡的很浅,月光下窗外的树叶一直随风摇晃,树的影子也到处流动。
第二天晚上,爷爷来了。我们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前一天的事情,他不问我们前一天是否锁门,两个人是怎么过的,我们也不问前一天他为啥没来,也不问婶婶最后是怎么罢休的。
班主任秦老师,特别理解我一个人在家。学校一般都分组打扫卫生,每天是早上课前打扫,每周周一下午放学后会有全校的大扫除,但是鉴于我时间都很紧,她都会免除我义务劳动。
有时候正在上课,外面突然下雨,想起院子里晒的被子,跟她请假回家,她也是特别好说话,没有丝毫的批评和不耐烦。
期末学校提前收缴下学期的学费,其他不交的学生都是要被撵回家跟爸妈要,她知道我家大人不在家,小孩子肯定没有那么多钱交学费,也从不催我。至今,都记得她慈眉善目的样子,尽管几年前见到她时,她已满头白发。
这学期终于熬过去了。暑假,弟弟被姑姑接走去小住。一个人在家的我,一日三餐变成两餐,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凑合怎么来。原来,我对自己终究没有对别人好,弟弟在家的时候,总怕饿着他,一日三餐按时,菜也力求丰盛可口,他走了以后,没人需要我照顾,饿了才做饭,能吃饱就好。
那学期,我是跳过六年级,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顿五中的,一个人在家照顾自己和弟弟,学习成绩还这么好,一瞬间,被邻居和老师们争相夸奖。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年除了学习,我更大的成长是,终于理解了妈妈平时的不容易,也对姐姐曾经在家照顾和陪伴的那两年心存感激。
家是什么呢?房子还是那座房子,邻居还是那些邻居,为什么我和弟弟守着诺大的院子会那么孤独呢?
那一年我深刻体会到了,有父母和爱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