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妻子,是在四岁时订的娃娃亲。说来也怪,我俩一直长到二十岁时,都没讲过话。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不知她心目中有没有我,说实话,她在我心中,没有一点感觉。但我对她的大哥,也就是我未来的大舅哥,却情有独钟。
我和未来的大舅哥第一次交结,是一九六O年暑期,那年我在县城读初三,那时我家住柘皋镇,大舅哥上街办事,顺道到我家歇了一会儿,他发现我在家,便热情地邀我到他家去。那时城镇还在受煎熬,(粮食艰巨,农村已好转)母亲想我去吃点好吃的,就鼓励我随他去。
她(未婚妻)大哥不久前,和另两位朋友,合伙买了辆自行车,他是骑自行车上街的。我羞于同他去他家,但很好奇坐自行车,也就同意了。坐上她大哥的自行车后座,他骑着自行车向合浦路上行去,我说这路不对吧?他说没带过人,先炼一会,听他这一说,我坐在车后提心吊胆,上正路后,在大道上还可以,到了小道上,便一路摇摆震动,吓的我紧捉他车座下面的弹簧,好在有惊无险,总算平安到达他家。
我第二次与她大哥交结,是我和妻子结婚的第二天,我随妻子回门,当天大舅哥在醃芥菜,那时我的岳父已不在管事,他当家。芥菜是整棵放在大缸里,一层芥菜,放一层盐,然后,他穿着草鞋在上面踩。他边干活边和我说话,最重要的一句话是:穷家过日子,两样东西不能缺,醃菜和香油。那时我家已返回农村,他这是在教我如何过日子。
我和大舅哥第三次交结,是在我婚后三年,那时我和父母已分家,我在自留地上种了黄蔴,剝黄蔴是重体力活,要两人配合,一人捉住两根一尺长的园木棍,另一人拿起一棵黄蔴,投进对方的园棍内,园棍夹紧,捉蔴人用力一抽,蔴杆外皮裂开,放在边上待剝。是大舅哥、嫂二人帮我干这活的,在后来的日子里,大舅哥还帮我犁过田,车过水,支锅,制耙,(这些木瓦工,他不学自会)炸石头,(建房用)……,一言难尽,数不胜数。
大舅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出生时,正处中苏友好年代,他给孩子取名苏平,二儿子出生时,由平延伸,取名和平,三儿子出生时,想到多子多福,高兴之下,取名乐平。他一心想再生个女儿,但考虑怕再生儿子负担不起,不想再生了,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由于日子越过越穷,(是建房导致的)娶儿媳妇是压在大舅哥背上的三座大山。大儿媳的父亲,原和他都是基层干部,因破坏军婚罪,被判刑入獄,在调查取证时,他替那位说过情,那位刑满释放后,为感恩才将女儿嫁到他家;娶二儿媳时就更难了,因为二儿子智商、长相都一般般,是三个儿子中最次的一个,还算凑巧,未来的二亲家闺女,也是次一等的人,古人说,书不夠神仙凑,当当子遇上了打打子,绝配一双。但还是有问题,家里已是囊内如洗,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大舅哥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我,我和他一样贫穷,他是知道的。他的三个儿子读书都不行,全学了木匠手艺,初学手艺没工资,盖房娶妻全靠父母劳累;我的三个孩子,两女一男,都能读书,一个读大学,两个读大专,我是给孩子们读书致贫的。古人传,耕读世家,这个溢美之词,大舅哥和我将这词改了两个字,叫致贫之词。此时大舅哥提出向我借钱,如同上街买眼药的人,找到了石灰店。
我念大舅哥对我的好,再难也不能回绝他,此时我正在设想向朋友借500元钱,翻新一道要倒的土山墙,大舅哥要借1500元,我只得改变主意,向朋友索借两千元。
大舅哥娶三儿媳,是他用汗水换来的,三亲家盖房子,他长期在那家做苦工,还将自己的棺木料送给那家置家具。
三儿媳刚进门,大舅哥便进行了最后一次分家,(大儿子、二儿子,都是儿媳进门就分家)分家的唯一财产是土地,老俩口只剩下少量的土地,不能维持生活,求我在山外(他家在山边)租土地,我帮他租了两亩多地。从此,他老俩口老当益壮,往来于山边山外,辛勤劳作。不久,大舅嫂患上了白血病撒手人世,大舅哥独自在土地上耕耘数年后,各种毛病袭来,终因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此时已是改革开放若干年,三个儿子儿媳都到外地打工,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上海,一个去了铜陵,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大舅哥去合肥看病,都是由我陪同。
大舅哥有两个弟弟,二弟和他一样,终生不出山边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弟初中未毕业,苦于文革到来,在家待业,是大舅哥多方找关係,将他推荐当了国家工人。此时三弟退休,随妻子去了上海。病床上的大舅哥,舍不得叫儿子们回到他身边伺候他,只得求救于我和我的老伴及他的二弟。我们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根本解决不了他心灵上的孤独和病痛。大舅哥到了与人生绝别的最后一夜,只有他的二弟送他离开了人世。
大舅哥活着的时候,常念叨,二弟有两个儿子,有孙女,但没有孙子;三弟有一儿子,只有一孙女;唯有他自己,子孙满堂。他万万没想到,子孙满堂的他,临了是这样的结局。
大舅哥辛劳一生,临终时,不但亲生儿子不在身边,而且死后还无处停丧,他自己住的是牛棚式的小屋,大儿子为他自己的两个儿子盖了新房,自己还没有房子,理由是,孙子没这个责任和义务;二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计划生育时,大舅哥在当干部,他起带头作用,让怀孕的二儿媳堕了胎,自此再不能受孕,两口子一直耿耿于怀,他也不让停丧,理由是,他没有儿子,是绝户;按理说,大舅哥的“牛棚”紧挨着三儿子的屋,应在三儿子的屋内停丧,可是,三儿媳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大舅哥生前承诺过,死后的存款归三儿子所得,但他没能做到,他在他二儿子的威逼下,分摊了遗产,还有一个理由,婆婆去世时,是在她房子内停丧的,这次也该轮到哥哥们了。
大舅哥的三弟,接到老家电话,从上海赶回来了,他見我都奈何不了他的侄儿们,也不想趟这个混水了。
古人云,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还不是官,大舅哥的三个儿子都是妻管严,此时他们各怀私心,任凭女人们冲锋陷阵,利益至上,各不相让。这时,我老伴出马了,她决定,大舅哥一处不去,就原地不动,人死如灯灭,随这些不孝子孙去吧,丟人现眼是他们的事,看这些王八羔子如何面对社会。呜乎!可憐天下父母心,被大舅哥诠释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