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章
文/穆旦
二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也不可能完成他自己。
这时候我就听见我的主暗笑，
不断地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我们每个人都无往而不在历史当中，往前往后，都是羁绊。可以说我们都是生活在各自的过去和各自的空间环境里，并且受它们影响，甚至是由它们塑造的。我们在上帝面前是一模一样的，彼此平等，各自独立，却又各不相同，因为我们是被各自的环境所影响和打造的。就像每一颗石头，都免不了被周围的山水所冲刷和洗涤，“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当我们相遇、相知、相爱的时候，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个体之间的碰撞，也是我们各自历史的相互解读，是我们各自眼中的风景的交汇融合。对彼此而言，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也是历史书，也是照相馆和藏书阁。
我们向往无边无际的神秘宇宙，但伸手却又触碰不到方圆几里的一草一木。我们的欲望永远是无穷的，这让我们更加体会到人力之有限。我们成长的空间，是一个极其有限的空间，就像死的子宫一样，可以预知和触碰，它给我们预设了成长的轨迹，没有生命力和延展性。这空间是死的，一切都是既定的，如若要更多的可能，则要靠我们用自己的生命去延展，去探险，去解锁新的可能。“而我们成长，在死的子宫里。”
尽管我们所能掌控的空间有限，但命运依旧赋予了我们各种各样的可能。我们在面对着眼前成百上千条路的时候，也会不可避免地陷入迷茫和遭遇各种困境和暴击，我们的生命无法自在、畅快地舒展，还要去迎合各种各样的规则和条框。在这种种的可能和种种框架里，我们看似逍遥，却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自己。并在框架的压迫下，我的生命也开始扭曲变形，丢失底线和初心。“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永远也不可能完成他自己。”
在我们迷茫、困惑或绝望之际，上帝在旁边暗笑，他操控时间，操控命运，他推动着我们向前进，也向时间更深处蔓延，让我看到更大的空间，邂逅更多的机遇和冒险。我们的生命体验丰富了，自我也渐渐裂变，重新组装，重新成长。我们在逐渐成长的同时，也会遇见越来越多更加新鲜的人，从前觉得契合的灵魂，也会在各自的成长过程中重新分裂，遇到新的另一半。这是无比残酷的事实：“添来另外的你我，使我们丰富且危险。”主并不是上帝，而是自然规律，发展的既定结果，也可以叫它作玄之又玄的命运吧。
新的自我，新的信仰，新的体验和新的挑战，都使我们变得危险，使我们曾经奋力维护的灵魂很容易在一霎那间轰然倒塌。
这是生命的哲学，发展是必然，也是进步，但也意味着危险和机遇。在爱情里同样，越是向前发展，越是危险。
三
你底年龄里底小小野兽，
它和青草一样地呼吸，
它带来你底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智慧底殿堂，
而为他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底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他底固执，我底惊喜。
青春有着多种你可以想象到的美好，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内心都像野兽一样恣肆和张狂。有温暖的色彩，也有阴暗的泥石流。但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最旺盛的生命礼赞。或许我们相爱于彼此都成熟，少有波澜之时，但当我去游览你的过去，邂逅你的青春时，也会一一惊讶于你的温暖和不羁，感叹于你一路走来的印记。你的执拗和纯真，都让我像邂逅了宝藏般惊喜，想把你的一生都妥善珍藏。那是你的青春，我的宝藏。
四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宇宙这么大，我们能理解能看到的部分有多少呢？我们能够了解的，也许就是我们用人类的语言所能够描述出来的那部分空间吧。我们只够在我们所能掌控的空间里相爱，“我们拥抱在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在这个时候，我们能够读懂彼此的言语和神情，这也是爱情最美的样子。但这最美的样子，从来不会永恒。
“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未来有很多不可预测的危险，我们各自会成长，也许我们会看到更大更好的世界，也许我们会迷失在半路。那些不可名状的危机像幽灵一样鬼鬼祟祟，惹人心惊，仿佛爱情还没有开始便要灭亡。“那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但恰恰是那股不可预知的危险吸引我们继续走下去，各种结局，无论好坏，哪怕是为爱心碎一次也让我们满怀期待。
说白了，爱情最吸引我们的形态，不就是自由的姿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