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暑假过后,仍然像以往每年那样,奶奶姑姑包滚蛋饺子,爷爷叔叔套车送我们到十五里外的饶阳城里上公交大巴回保定。还是依依不舍,还是泪水涟涟,还是鼻涕冒泡,还是紧紧搂着奶奶不撒手,还是回N次头的远远凝望,还是把奶奶姑姑看成一个小黑点儿,还是不敢跟爷爷再唠嗑,还是不忍看叔叔不舍的眼神儿,还是想一跺脚撒丫子跑回奶奶身边撒欢儿,还是想着天天跟奶奶腻乎在一块儿,还是认为奶奶是世上最亲的人,还是不愿意回到父母身边,还是有所期盼寒假的到来,还是念着过年就能见到奶奶了……
谁承想冬天还没有到来,奶奶就去世了,从此阴阳两隔,再也不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奶奶了,再也没有大宝贝儿的感觉了,再也不会肆意撒娇耍赖了,再也不能有所期待还能见上奶奶一面了,再回老家心里永远空空落落的了,再回老家感觉感受太不一样了啊!奶奶拥抱我的体温永远在,奶奶瘦高挑的身姿,脑后的小纉儿,颠簸的小脚儿,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没牙磕的嘴一抿,慈祥的笑容,老母鸡护犊子般无处不在的疼爱,忙碌的身影,粗糙的双手,看每个孩子的疼惜眼神儿,永远永远刻在我的脑海中。
后来暑假寒假还是回老家,还是原来的那个院子,还是原来的那个屋子,还是原来那个院墙,还是原来那个大门,还是原来那棵枣树,还是原来那个猪圈,还是原来那个鸡窝,还是从小到大原来的家的样子,怎么又找不到原来的家的感觉了呢。嗨,我最最亲爱的奶奶不在了啊!最初总是能感觉到奶奶依然在,有时候早晨一睁眼习惯性地叫声“奶奶”,有时候会满屋子满院子找一找“奶奶”在的感觉,有时候一个人大哭一场,有时候就总是跑姑姑家、跑姨家去住很多日子,为的是不再睹物思人,为的是一切都还在就是奶奶不在,为的是避开心里的那份忧伤,为的是逃离出“奶奶不在家”的那个家。
到哪里去寻找那份世上独有的感觉呢?!打了枣,奶奶借着牙口不好的理由,舍不得吃,可是她总惦记着给我们晒枣、醉枣,晒好了枣蒸黏窝窝甜甜的、糯糯的,把牙都要粘下来呢。一坛坛的醉枣奶奶总是要等我们放了年假才打开,那可是奶奶一个一个洗净擦干,一个一个精挑细选,一个一个地蘸酒,一个一个地发酵,一个一个地满心满眼的期待与盼望啊!奶奶看着我们姐仨儿嘎嘣脆地咀嚼,那欢喜的眼神儿也是醉醉的呢。
老母鸡还没上窝就被我们盯上了,下蛋时可安静了,我们也躲得远远的不敢出声,听到一声“嘎嘎嘎达”的傲娇邀功请赏之声,第一时间给老母鸡撒一把玉米粒,双手捧着热乎乎的鸡蛋,比老母鸡还嘚瑟地交到奶奶手里,欣喜热望的不是奶奶做的鸡蛋咸食,而是奶奶赞赏肯定的眼神儿和摸摸头的赶脚儿。
那个年月鸡蛋可是稀罕物,除了偶尔给爷爷用开水泼个鸡蛋花补充营养,姑姑叔叔可是没有吃的份儿,姑姑叔叔更舍不得享用。奶奶就把一个一个鸡蛋攒起来,放满一个小盆后,一个一个用毛巾擦干净,一个一个小心谨慎地放进棕褐色的陶罐里,煮开的盐水撂凉后,慢慢倒进去,覆盖住所有的鸡蛋,盖严实,再用泥土糊上。到了假期,才能开坛,姑姑叔叔也能沾上我们孩子的光,跟着打牙祭。腌了太久,鸡蛋黄都流油了,吃起来沙沙的、咸香咸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豆腐的味道,甭提多好吃了。奶奶眯缝着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解馋的猴样儿,皱纹沟壑的脸舒展了,岁月沧桑的眼神温柔慈祥地定格在那里。
有啥好吃的奶奶都抬起来,挂在房梁上的一个小竹篮里,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槽子糕撂得邦邦硬,咬一口都硌牙,舔一舔还是甜甜香香的味道,奶奶看着孩子吃比自己吃了还熨帖还满足呢。
叫起来最亲的是“奶奶”,想起来最舒服的事情是扎进奶奶的怀里,感觉最幸福的是奶奶搂着拍着哄着睡觉,最愿意做的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奶奶的小脚儿围着奶奶的身子转来转去,最遗憾的是为奶奶做的事太少太少,最伤痛的是没有跟奶奶做最后道别,最难受的是没有陪伴奶奶最后一程。
其实,人生有太多时刻,是来不及做最后一次道别的啊!有多少人说完再见,却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