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是适合留在记忆里的,就像大理。那年去香格里拉从它身边划过,也只是悄悄的溜走,仿佛怕惊醒一场梦境,搅扰了那个年轻时的春天。彼时,暖阳茶树,焦香乳扇,下关突起的狂风里衣袂翩翩,金花和阿鹏的故事是传说也还在上演。一大帮同学在洱海畔艳若桃李,舞姿妙曼。曾经沧海。。。。那天儿子说可以去大理,便决定去了,仿佛往前的往后的时光都是在为了儿子而随时开启的旅程。
细雨初歇的傍晚,住进一个叫鹤景苑的客栈,是被他家院里从三楼顶铺天盖地倾下的植物打动的吧,网上预定的那家反而没去,一出来好像什么都不在套路上了,总是随性而为。这家斜对着古城南门,和儿子放下行李,便去古城找吃的。在洋人街口的一家招牌惹眼的米线店二楼坐定,碟盏钵碗悉数上来,铺满一桌,汤味依然不如以前成都顺城街的那家鲜香,可儿子吃的很满意。他不喜欢逛街,吃完就回有WIFI的客栈,于是,在掌灯时分,留下了我一个人的大理。
以前城楼上曾有三道茶宴的,用茶语传递着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人生感悟,再上去时茶语消声,只有楼下一路商铺,滚滚红尘。不是觉得店家太多不好,只是原来古城里那条窄窄的石板路两边摆满大理石制品的小店呢?那满街的大理石花瓶、窠臼、挖耳勺呢?那时没有洋人街,这时去也没有洋人,名字和青石板路一样都成了噱头。怀疑杜文秀司马府邸门前的大片石板路面是不是也应了大理博物馆的景而重铺的。在街上走上一阵,像进入一个五光十色的瓮中,没有乱花渐欲迷人眼,那些成堆的鲜花饼、雕梅、银器。。。非要把人甜死酸死晃眼死不可,想找个出口,红龙井仿佛救了我,汩汩的清泉又把我引向震耳的酒吧,哈,从成都飞过来,照样脚趴手软的跌进了另一条黄龙溪。
怕去现在的古镇,除非它有一个出口,就像围棋的气孔,能盘活一段步履安顿一种心情,就像平乐古镇外的川西农舍,西来镇外的猕猴桃园,龚滩镇边的嘉陵江,罗泉镇外的土地庙。。。。我往往会穿过古镇到这些地方去,古镇只是借口,它无尽的延伸才是我想象的终点。此时站在梦回南诏的酒吧门前,开始怀念那条曾散着大理石齑粉的街,白族姑娘整天戴着“风花雪月”,挂在风中的乳扇像银瀑飘飞。
于是第二天去了双廊,喜洲隔湖相望的村子,据说是一大建筑工地。还好,洱海荡漾在旁,站在海景房的露台上,苍山积雪如顶银冠。有本地人的古镇才有一脉古韵,这点双廊比大理古城幸运。街头满是青衫白袖的民家人,他们卖炸小鱼,招揽人坐游船,也在湖里表演鸬鹚捕鱼,挣钱的热情和镇上争先恐后伸向湖里的客栈遥相呼应。只有那个显衰的卖土陶的四川人,他说:“你买的这几个陶罐是最后一单生意,明天就撤漂,房租涨的吓人。”外面的人来来往往,洱海边的阳光终归是镇上人的。不过,在旺季没来之前,在客栈还冷清的时候,走过双廊的石板路,时不时瞥进一条小巷,沿蹲着一溜酒缸的院墙走着,看飞檐上木雕的龙凤哪个在上,猜想这家人谁做主,再在巷口吃一碗饵丝,真是一件惬意的事,何况还有蓝天,阳光,还有街角传来的慵懒的歌,“我坐在我的房间,翻看着你的照片,又让我想到了大理。。。。”一副绝对带钩的磁嗓,抓挠着街上的游魂。那个叫小倩的丽江歌手,此时像个狐妖,让人费尽心思的到来,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在一次又一次的迷糊中中毒,流连不返。总在想小倩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她翻唱许巍的歌也唱自己的,在大理丽江是个传奇,也许古灵精怪也许媚眼妖娆,好像就是为想象而生的。后来看她的宣传画,只是一个明丽的女子只是年轻有太阳的颜色和活力。
因为年轻如太阳一般,聊斋里的“小倩”如珠颤绿叶,歌声空灵。刚要开始怀念年轻,才发现自己的这段路多美啊,从双廊到挖色。
还是骑车,一段风景可以像品茶一样慢啜的时候,一定走过去,骑过去,和它细语相欢。
油菜花已开在湖滨,湖面碧蓝,远处苍山逶迤,山脊白雪如练。
在一段蓝色水湾里,几绺枯树枝张牙舞爪疏影横斜,像水中出没的怪兽。带着孩子的几家人在水边拍照,一个男孩干脆扔了鞋,踩沙踏水而去,激起的水花惊得他妈妈直叫:“快过来,冷不冷啊。”男孩顽皮的笑声碎在水面,儿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呢,嬉闹总有惊蛰的效果,让我在恍惚中常常看到春天的生机和喧嚷,想起“妖童媛女,嬉游河曲,或振纤手,或濯素足”那样的有趣。
路边偶尔能看到几张椅子一方小桌,桌椅朝着湖面,在漫长无人的湖岸散漫的惊心,又像儿子到外地读书后的我们,闲暇而若有所失。
挖色镇很普通,明媚的是路上的风景。
最后两天回大理古镇,去那家大理石厂。经理是张姓女子,微胖,爽朗,白族人。很惊讶她家产品陈列室的那一幅幅大理石画,水墨山云天然成趣,石面上是关仝的秋山晚翠,是米芾的烟云掩树石,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而这一切只需将点苍石切开成片,便可以如展画卷。那些孔雀石、鸡血龙凤石、金绒石、木纹石的花瓶更是炫彩流光,简直让人想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每天穿梭其间,全身印满它们的影子。最后挑了冰花玛瑙石的瓶子,斑斓剔透,插几株梅花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张姐邀请喝茶,聊石头聊儿子,后来就跟着她去村里吃大席,张姐说:“我们白族人的节庆太多了,天天都有聚餐的理由,去感受感受。”今天村上的一家人守孝三年期满,按白族的规矩大宴宾朋。村里的本祖庙也是村公所,里面早已鬓影婆娑,几个妇女正将几大盆热腾腾的菜肴盛到无数的碗里。我们坐下大碗酒就上来了,大理醇香的黑山羊肉也上来了,酒酣耳热,听那位鹤庆的“段王爷”讲南诏国的阁罗凤,听他们唱走马帮的小曲,白族人的故事不都是关乎金花阿鹏的,却又那样似曾相识,借着酒劲我唱《蝴蝶泉边》,大伙拍手相合,尽说是盗版原声带。醉眼里风花雪月近在眼前,还有什么可以被盗走的呢?除了,这一段一转身又成了记忆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