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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刚走出房门，他睁大眼睛盯着挂在钢铁挂钩上的吊瓶看，药水理应滴答滴答地响，但此时他听不见了，不知是否耳朵也出现问题。私人护工走了过来，他是老周的儿子，是儿子是小时候玩伴，可现在小周跟儿子不再熟络。

小周站在那伸手扶着吊瓶，扭转着不让贴在上边的说明书贴纸遮挡视线，嗯了声，躬身靠近他耳旁，安心地笑着说：“好啦，马上就好啦。”说罢，他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打开挂在墙壁上的电视。

这是私人包间，除了他，并没有其他在，因此房间被孤独感充斥着。

“近期一项科学研究表明，黑猩猩在科学研究者尽可能不干预的情况下，平均寿命为四十周岁……”纪录频道的女声说着，屏幕上两只黑猩猩正在树上无力地坐着，低垂着眼皮。

“姑娘，拔针。”小周跑了出去，打断了电视里那女士认真地报道。

他顺着小周的身影，盯着门外看，没有任何人经过，他听见儿子在外边聊着电话，是工作电话。他听见了，也认得儿子跟下边的人说话时下达命令的语气。

小周又走了回来，姑娘跟在小周后边。她随意地扫过吊瓶，并没有马上给他拔针，而是从床尾巴抽出写字板，写字板上是他的病历情况。

姑娘嗯了两声，从腰侧的口袋里抽出笔，在写字板他的病历上打了最后一个沟，一边给他拔针，一边冷漠说着，“明天早上再过来，还有五瓶。”其间并没有多看他这老人一眼。

很快，姑娘便收拾所有走出门外。这时儿子也挂上电话走了进来，见他拔了针，终于露出笑容，说：“走吧。”随即便走出门去。

小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走出医院大门，门外便是村里的菜市场，就算临近傍晚，此处依旧人声鼎沸。许多认识的菜农在地上摆着小摊，许多菜农都比他年少，现在村里就数他年纪最长。

小周一手推着轮椅，一手给他打伞，儿子在离开医院大门时便往停车场去了。

有人认得他，问起他的身体状况，他嘟哝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大脑还在缓缓运作的时候，小周便代表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为此，他没有任何意见。

“爸，怎么又走出来了？”小周停住脚，轮椅也停住了。

蹲在地上的老人扭头背过身来，看见小周后缓缓站起，小周立马上前扶起父亲。老人用眼神表示感谢，也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他，村里年纪最大的两人相互点头后，本来熟络的二老顿时无话可说，小周跟父亲道谢后又推动起轮椅。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老人是老周，就是小时候住在隔壁的玩伴。想着回头打招呼，但轮椅已经被小周推了好长一段路。

到了家楼下，此时儿子已经把车驶了回来，站在楼梯前等着。小周把他推过去，也在楼提前停住。

他知道终于能活动活动，坐直身子往前伸手抓着楼梯扶手，双腿缓缓放在地上后，双脚用力试图站起来。儿子马上伸手阻拦，害怕地叫道：“爸，你要干嘛？背你上去。”

话音刚落，他听见背后小周阻拦着儿子，“医生说，他能走路就让他走路，没事，他每天都自己上下楼梯。”

儿子顿时没了声音，而他，也终于顺利地让屁股远离轮椅，让双脚支撑起身体。

虽然每一步向上迈出时，已经没有年轻时的轻松，但心里一股说不出的自由填满着身的每一个经络，使他变得轻盈，速度也加快了不少。空气变得清新甜美，就算是在楼梯间，每往上迈一步，脑袋便多了一份愉悦。

但是，终究是要重新坐下。

当他迈进家门，儿子已经领先一步把椅子搬上前来让他坐下。他假装无视，绕过椅子，马上儿子便抓着他的手，把他停住了，在门口的一侧，把他暗暗塞回到椅子里头。

家政阿姨从厨房走出来，双手捧着一碗面条，素面上一块硕大的红烧肉片如同被子一样盖着。他闻到红烧肉的香味，轻轻挑起眉梢，抿着嘴干吞着唾沫。小周马上把桌子移动到他面前，家政阿姨把面条摆在桌面上。

他习惯性等待，贪婪地闻着肉香，等待面条稍凉才会拿起筷子。

“来来来，我熬了粥。”儿媳妇蹬着楼梯爬上来，他扭头看着门外，笑着等待。

很快，儿媳妇走到他身旁，打开保温瓶把碎肉粥倒在准备好的碗里，并叫家政阿姨把香喷喷的红烧肉面拿进厨房，“刚从医院回来，吃点清淡的。”

儿媳妇的好意他心领了，但是红烧肉面本是这一天里唯一的期待，他后悔没有马上吃上一口，眼睁睁地看着它出现又离开。

电视打开，又是在医院播放的同一个纪录频道，不同的是解说的女士换成男士。

“黑猩猩在研究人员的照顾下平均寿命是四十岁，在野外，没有人类所干预的黑猩猩却百病缠身……”

在儿子关上电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画面上野外丛林里，百病缠身的黑猩猩单手吊挂在树上，龇牙咧嘴的，应是看见人类害怕了。

盯着碎肉粥好一会，他抿着嘴干吞咽两口，面前的碎肉粥只有白烟飘升，缺乏香味。“爸，快吃。”儿子放下遥控器，催促着，他嗯了一声答应，根本没有吃的打算。

“刚才那是你爸吗？”他回头寻找小周，原来小周就站在他身侧，见他问话马上躬身靠近耳边嗯里声。

“哦，身体挺好的，还能出去买菜，不用坐轮椅。”他慈祥地瞧着小周，羡慕之情全在话里。

儿子听罢，立马抢过话，讥笑说：“你还羡慕人家，全村人都羡慕你了，有人伺候有人差遣，还能到医院治病，都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

说罢，小周向着儿子方向嗯了声。

五个人的房子里顿时变得安静，他无奈地盯着桌上的碎肉粥看，现在，连白烟都消失了。“爸，你快点吃，我们先走了。”说罢，儿子带着儿媳妇走出房门。

他盯着房门看了好一会后，嫌弃地把碎肉粥往前推远。扁着嘴扭头看向家政阿姨，示意她把红烧肉面重新端回来。等了一会，他察觉到异常，回头寻找家政阿姨。见他站在原地，盯着墙角的监控器看着。

他明白了，碎肉粥便是他的晚餐。叹气一声，并没有拿起勺子，而是盯着粥看，看深了，看淡了。

第二天早晨，小周在他隔壁的小床上陪着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起来给他送上尿壶。为此，他十分愧疚，毕竟还有老周需要他的儿子在身旁伺候。

他如是想着，清风拂过脸颊，吞咽两口咽沫，还是来不及向跟他打招呼的人问候便重新回到属于他的个人单间。

姑娘熟练地在他的干巴手臂上扎上针口，五个吊瓶挂在钢铁挂钩上，他盯着药水往下滴落，只看见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依旧听不见水滴的声音。

嘀咕两声，他用另一只没有针扎的手拍打着耳朵，试图让耳朵像从前的电视机一样，经过拍打并能恢复听力。然而，并没有如愿。

“你怎么又打自己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认为人老了便没用了。”小周担心地捉紧他拍打耳朵的手臂，他回头瞧了瞧，想要解释，但小周说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他的确无数次说过这句话。

小周忽然走出门外，过了会又折回来。他用眼神询问，相处多时的两人早已经有了默契。

“没有，我看见我爸，他说过来拿药然后约了人上茶楼去。”说罢，小周笑着别过脸假装收拾着什么。

他长长地盯着小周的背影，想要安慰几句，但他早已经发现随着年纪增长，说服力便越发轻盈，毫无重量。

“爸，昨晚睡得好吗？”儿子破天荒地连续两天前来探望，他开心地看着儿子，嗯了声。

儿子上前摆弄着挂在钢铁挂钩上的药水瓶，没有理会一旁跟他打招呼的小周。只见儿子满意地点点头，瞧着他并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极了小时候他安慰儿子的情景。他只能抿着嘴嗯了声当作回应。

接着，儿子又一次打开电视，纪录频道重复播放着同一个节目，是女士的声音。

“野外的黑猩猩在没有人为的干预下，虽有百病缠身，但寿命竟然长达七十岁以上，这一发现让研究人员不得不重新怀疑和进行研究。”

电视里野外的黑猩猩，龇牙咧嘴地对着镜头挥动手臂，很快便跳了下去用手挂住树枝甩到另一棵树上。

他盯着电视看，缓缓点头露出笑容。

“哼。”儿子讥笑着哼了声，他听见了，趁着儿子还没发现他的笑容时，不动声色地收起笑容。

“爸，下午回去的时候，你还是别自己上楼梯了，我怕你摔跤，后果更严重。还有，我跟家政阿姨说了，你要来医院打吊瓶的那一天只能吃粥，以后都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说着，电话响了起来，儿子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他盯着儿子消失的房门，外边的走廊里，没有任何人经过，他听见隔壁房间机器响起的滴滴声。

“专家表示，虽然黑猩猩在研究人员尽可能不干预的情况下生活，但它们的心理受到了一定伤害，导致它们寿命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