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冠”肆虐,想起了大哥。
大哥比我年长二十多岁,在同祖父家族兄弟当中排行老大。
他身材不高,却很壮实;性格沉稳,朴实幽默。
小时候就听妈说过,大哥要娶大嫂的时候,大嫂问大哥,你家里那么穷,你还是大头顶儿,你打算拿啥来娶我呀?大哥不慌不忙地憨笑着说,连我都给你了,还不行么?
别看大哥憨厚,头脑可非常好用。他是村子里第一代电工,野外架线爬杆、走线入户安装,这些开创性的工作,都是大哥带人完成的。那时,我们都为他自豪。
大哥不仅技术好,社会经验也很丰富。当电工之前,他就是村委会成员。我家邻居文大叔当时也是村委会成员,平时常听他念叨起有关大哥的事儿,语气里总是隐含着尊重与赞佩。
大哥性情豪爽,酒量很好,也很会喝。村上隔三差五地搞招待,从没见他喝醉回来过。有几次,就连五大三粗、身手不凡的文大叔都是晃晃悠悠被大哥搀回来的。
亲眼见大哥喝酒,基本都是在我们家。大哥结婚后就住在二伯父家老房子的最东头儿,隔着一道墙,紧挨着我家。我们家一旦有什么大事,诸如春耕秋收、垒墙抹房等等,一听到信儿,大哥准会过来帮忙。干完活儿,爸妈就留大哥吃饭,大哥推辞不下,有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我家喝酒,大哥都是适可而止;爸要不在家,大哥即使留下吃饭也不会动一点儿酒。
只要不是冬天封后门,去二伯父和大哥家,我们就都走后院。后院没有隔墙,一出溜儿就到。
大哥家有台电匣子,即收音机,这是当年最吸引我们的东西。一到天黑,急三火四地吃完饭,就往大哥家里跑。什么《岳飞传》、《三国演义》、《杨家将》、《三侠五义》、《肖飞买药》、《新儿女英雄传》等好多评书,都是在大哥家听来的。
我和大哥之间,从来都没有多说过什么话。并不是彼此不亲,而是我觉得自己与大哥心灵相通,根本没必要说得太多。一见面,相互递个眼神儿、打个招呼就足够了。
记得有一次,家里垒墙,大哥过来帮忙。中午快吃饭时,闲唠嗑,妈提起我来,大意是这个孩子整天不念不语的,将来长大喽可咋找媳妇啊!大哥听了并不在意,一脸轻松地说,三婶放心吧,大龙这孩子将来准错不了,就是没到时候呢,到时候就啥都会了!我心想,还是大哥了解我,大哥就是与众不同。
2.
上了大学,每次放假回村,我都得去大哥家看看。那时,他已经搬到后趟街自己盖的新房子去了。
我上大学的第二年,二伯父因胃癌去世了。
二伯父是爸最敬重的兄长。他这一走,爸就成了自己兄弟几个当中最年长的人了。
二伯父有三个儿子,分家问题是老人家生前最放心不下的。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二伯父与爸兄弟俩之间是否有过嘱托。家里人从未问过,爸也只字未提。反正二伯父去世后,关于他三个儿子分家的事,爸是没少跟着操心犯愁。可悲的是,最后还是把老二老三给得罪了,弄了个挨累不讨好。
我常想,若是大哥一直都健在,断不至于如此。
有大哥在,爸便有了着力点。每次帮着料理分家的事,都先找大哥商量,叔侄俩统一思想以后,再进行下一步。他们叔侄俩的谈话,我寒假回家时曾经听到过几次。大哥对自己的三叔非常敬重,态度也一直都很明确,自己啥都不要,只要能让俩弟弟都满意就行。
论起农村兄弟分家之事,自古以来就很难说得清;为了一砖半瓦而大打出手、反目成仇的屡见不鲜。
如果兄弟之间都像大哥那样,不就好了么?
参加工作后,有一次休假回家,我又去大哥家串门儿。不巧正赶上大哥出去办事儿了,只有大嫂一人在家。寒暄过后,唠了几句嗑儿,我便起身要走。大嫂像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俗话说老嫂比母,在我心中,大嫂就如同长辈一样。于是我说嫂子你有什么事儿吧,快说说。大嫂这才委婉地说,你会功夫,能不能抽空儿教一教你大哥,他最近干活儿身体总是没有劲儿。
我那时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听了大嫂的话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爽快地答应着没问题。
过后,我曾特地关注过大哥的状况,得知他每天都好好地该干啥干啥,身体并无什么异常;加之功夫修炼也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我便想,反正假期没有几天了,就先别打搅大哥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未曾想,天不随人愿。这一拖,便成了永久的遗憾。
3.
那是个秋天。我借出差之机顺路回家探亲,一到家,就听说大哥生病住院了,而且还挺严重。我心下不安,立刻要去看大哥。
第二天早上,我和妈一起坐公汽去了市医院。
一进病房,就看见大哥倚在病床上,后背靠在三哥的后背上,脸色蜡黄,全身都虚肿着,大口大口地快速喘着气。看见我,他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大嫂满脸憔悴地向我们介绍情况。
本来,大哥一开始的症状只是普通感冒。赤脚医生给挂了十来天吊瓶,不仅没见起色,反而越来越重了。送到市医院,被诊断为某型肺炎。治疗一段时间,并不见什么效果。听人说,中医能管用,便请了一位老中医来医院进行辅助治疗呢。
正说着,一位花白头发、身穿白大褂的老年男子走进病房,从酒精盒里取出针来,给大哥头上、手上和脚上下了不少针。
我心情沉重,自恨有心无力。老大夫出去后,我走近三哥,示意他歇一歇,替换他坐到床边,用后背倚住大哥。这样的姿势,应该是他最感舒服的。
一边顶着大哥,我一边在心里自责。难怪夏天时大嫂说大哥身体没劲儿,看来这也是偶然之中有必然啊;若是我能早一点儿督促大哥练练功夫增强体质,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呢。
终究是无力回天。冬天,大哥去世了。
那个冬天,是我印象中最寒冷的冬天。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全家人几乎都感冒了。
大哥,是我成年以后送走的第一个亲人。从此,我才切身体会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从你身边消失了,那是种什么滋味儿。
送走了大哥,好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肺炎就能把一条鲜活的生命给夺走呢?
直到几年以后出现了“非典”,我才总算明白了,原来肺炎竟如此地凶猛可怕。以前我所认为的肺炎,只不过是感冒发烧过度而导致的支气管肺炎,是这个疾病家族里最轻的一种。
大哥的去世,也让我们消除了一个误区。长年以来,大家普遍觉得,感冒是小病,没啥了不起的,不把它当回事;或是一患感冒,不是吃抗菌素,就是挂吊瓶。实际上,这些做法都是愚昧的、不讲科学的。感冒也分多种,要对症下药,不能一味地吃抗菌素、挂吊瓶,否则会适得其反,延误病情;感冒若不及时干预,拖延下去很容易引起并发症,小病酿成大病,甚至会要命,千万轻视不得。
一晃儿,大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了。尽管他的生命过于短暂,还不到五十岁,但这短暂的一生,却让很多人感受到了幸福与温暖。
大哥无愧于“大哥”这个响亮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