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美食

母亲的美食

母亲不在三年了,关于母亲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褪色,就像发黄的旧照片,只留下不可触及的温情。

然而生活又像是一面奇特的镜子,时常照出过去的生活,照出有母亲相伴的场景。

母亲是劳动的好手,也是一位朴素的美食家,至少是我们兄妹心中的美食家。我没有问过母亲最拿手的饭菜是什么,我只知道,母亲做的浆水面我爱吃,母亲卷的孜卷我爱吃,母亲摊的煎饼我爱吃,母亲蒸的美饭我爱吃,母亲蒸的辣子沫糊我爱吃,母亲在灶堂里烤的烧馍我爱吃……后来才发现,凡经母亲之手的食物,对于我来说,都是美食。

一,烧馍

小的时候,母亲将盛放蒸馍的篮子,挂在房梁的一个挂钩上,那挂钩和房梁中间,还穿着一只没有底儿的玻璃瓶子,据说那是防鼠的设置。在我的记忆力,只有母亲才能够得着那篮子,只有母亲才会取下那篮子,从里面取馍馍和给里面放馍馍。这个印象,一直到人们不再在房梁上挂馍篮子。

不敢说儿时的记忆里有多饥饿,因为那样说实在对不起父亲,他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相当宽裕的家境。然而,篮子里的馍馍总是不经吃,母亲总是得蒸馍,蒸馍可算是最耗时也最容易让人觉得饥饿的一项活动。母亲蒸馍的规矩是热气圆锅了再烧四十分钟的火,这个漫长的过程对我们兄妹的胃绝对是一个考验!我们甚至于比平日里饿得更早更快。看着饥肠辘辘的孩子们,一向做事有分寸的母亲,总会说,唉,又有两个馍搭不进锅里去了,算了,还是烧着吧。于是,在搭锅的时候总会多出两块面剂子,母亲把面剂子一分为二,剁成四块块,放到灶堂里,用不多时,便烤的焦黄焦黄,用碳锨铲出来,拍打拍打上面的灰烬,给我们兄妹一人一个吃。带着不待锅里馍馍蒸熟就能吃到馍馍的惊喜,带着对烧馍的期待,那焦黄香喷香又散发着碳火味儿的烧馍,总能让我们有一种享用了一顿大餐的满足和幸福感。

后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人们由碳火做饭到天然气做饭,再到后来的电磁炉,由自己蒸馍馍到买机器馍馍,烧馍已经成为一种时代的符号,更是一个被岁月所冲刷得日渐模糊的记忆,那是一堆儿女围着母亲的记忆,虽遥不可及,却温馨无比。

二,煎饼

我工作以后,虽然离家只有三五里,却每每废寝忘食,忙而忘家,母亲便会让同村的学生娃娃给我带一些。我几乎每次都是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搞定所有美食。母亲所带的美食,多半是美饭,孜卷或煎饼。十三年的光阴,母亲托了同村无数的学生为我带饭,我却从没有想过这其中的情谊。

后来,我调离了家乡,偶尔再回母亲的家时,时时有小燕羽翼丰满飞离巢穴,老窝里只剩了孤独老燕的悲凉。每次回家,母亲总要为我做我爱吃的孜卷或煎饼。

母亲做的煎饼与一般人家做的味道都不同,与大街上买的那种煎饼果子更是大不相同!大街上卖的那种煎饼果子,酥脆掉渣,配以红火腿黄鸡蛋绿蔬菜等多种配饰品进食。然而母亲的煎饼却朴素得很,没有任何配饰,然而却馋的我们兄妹口水滴流。

那时候,农村人做饭大多还是烧柴火,少数人烧煤炭。父亲在外公干,母亲在家务农,家境稍强于一般农家,我们做饭用的是煤炭。母亲日常做饭在大锅里,摊煎饼时在煤球炉子上。父亲给家里购置了摇煤球的工具,每年在众人的观摩和等候中,父亲为我们家摇完所需要的煤球。父亲将煤末儿和黄土按一定比例掺和并加水搅拌,就像和泥一样,但比泥要松散些。父亲将煤球杆子提起,向煤土水混合物里重重压几次,再提起杆子来到晾晒煤球的平整的地方,贴着地面,轻轻按压杆子的工字形手把,圆柱状的煤球就从煤球套子里规规矩矩,漂漂亮亮的脱胎而出了。我那时候也喜欢观赏父亲给家里摇煤球,感觉那更像是大人在玩过家家。我们家乡黄沙遍地,家家门口后院都会有一堆黄沙备用,于是这黄沙便成为小孩子的乐土。我们会在黄沙上翻滚摸爬,会在上边掏洞扮灶台,会把自己的小饭碗偷偷拿出来装沙子。装满了湿润的黄沙,然后往地上一扣,轻轻翻起碗,香喷喷的馒头就出锅了。每到摇煤球时候,我家的煤球总会将自家门口的空地占满,母亲就让我坐在大门口看着湿漉漉的煤球,确保不会被村道里乱跑的猫狗鸡鸭子或者脱缰的牛马驴什么的给踩坏了。还要防淘气的小屁孩什么来捣乱了。再后来,烧煤炭的人多了,我家煤球杆子也成了全队公用的,别的队上的人家也会来借,再远一点的就托他家亲戚问我们借。母亲总是慷慨地有求必应,再后来,那煤球杆子就不知所踪了。

我喜欢守在母亲摊煎饼的炉子旁,看她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张张神奇的薄饼。我也很佩服母亲摊煎饼的耐心和自控力,她自己从来不会在未完成全部工作之前尝一口煎饼,而我总是蹲在一旁,一会儿偷偷地撕扯下一小片,像西游记中刚学人吃饭的孙猴子那般,将那角煎饼高高吊起,然后用了嘴巴去够它,一点一点地去啃它。母亲每见我这个吃相,总要数落我,没个女孩儿样子,等你哥哥们回来再吃。再后来,兄长们成家立业,自立门户,我也为人妇为人母了,每次回家,母亲专为我而作煎饼时,便不再说等哥哥们回来再吃的话了。只说别一点一点掐着吃,拿大张,就着蒜泥去吃吧。可我蹲守母亲身边,揪一角煎饼吃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

我喜欢坐在母亲身边,看她坐在一个小火炉前,不紧不慢地摊着煎饼,仿佛岁月什么的都绕道而行了,那一份宁静,祥和,让我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三,凉鱼儿

母亲最拿手的,还要算是做凉鱼了。凉鱼有面粉凉鱼儿和淀粉凉鱼两种,面粉做的瓷实,淀粉做的透亮,面粉鱼儿肥嘟嘟,淀粉鱼儿滑溜溜,各有千秋。

炎炎烈日下,冒烟的灶太,汗流浃背的母亲,半个葫芦瓢,一把笊篱,锅台上几个空碗,一小碟葱花臊子,这就是一家人消暑的好光景。

因为是自己做自己吃,所以并不讲求什么外观,淀粉是自家红薯磨制的,葫芦瓢是和邻居一个葫芦解两瓢烫的。锅里是热水腾腾并不断搅拌的淀粉糊糊,锅台上是一盆清水,盆上是一葫芦瓢,葫芦瓢里满是洞洞儿眼眼儿。母亲从锅里舀了一勺热糊糊,倒在葫芦瓢里,再有勺子背儿那么一压,鱼儿便敏捷入盆,在凉水中欢呼雀跃地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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