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咖啡吗(一)

他总是喜欢咧嘴笑,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好像月牙一样。

然后用勺子搅拌着咖啡,他露出笑容,瞳孔的色彩渐渐越来越亮,他把加的奶和糖已经搅化了,就好像他的神色阴晴不定。他终于沉下了头,却一言不发了。耷拉着头,像一个泄了气的球。服务生从他身旁走过,他慢慢挺起了身子,斜着头对服务生说——拿铁很棒,下次我来的时候还要点这个。服务生露出了标准笑容:“谢谢您。”

他是个惫懒的人,来到这只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座位,合适的灯光和空气中的咖啡元素,他不是个刻苦的人,遇到困难他会选择出世,比如这时候。他逃进了咖啡厅,他把身子缩着,脊椎不自然得扭曲着,他的腿好像正要翘起来却只是跃跃欲试后放弃了。他有张沉默的脸。

外面的夜色很棒,比如月光淡淡得却不至于熄灭,比如空气凉凉的却不至于刺骨,这时候他感到了令人愉快的温柔,在仓皇的城市灰暗区尤其温柔。

在18岁以前,他并不太常来这家咖啡馆,他常去的是离学校更近的那家,景色比这里更好。设施也更棒,甚至咖啡也更让他满意。不过久而久之,他遇见了那个人,遇上了那个事情,来到了这个咖啡馆,就没有再走了,这又是许多天之后的事了。总得来说,他让人猜不透。他的眸子忽明忽闪,像点燃后又熄灭的烛火。

那又是许多年后的事了,他在另一个大陆,又是一天傍晚。秋天的天气正是适宜,他穿着卡其的薄风衣,走进咖啡馆时,他试图通过进门的玻璃看清楚自己的脸,但是他看不清。他能看清自己手掌上的血管,看清自己手指节上细碎的汗毛,但是他看不懂自己的脸,像个陌生人,他研究着自己,觉得想笑,因为他喜欢陌生人对他的笑容,而那陌生人就是他自己。他喜欢对不认识的笑,这笑是一种习惯性保护机制,这笑是因为他知道笑是保护色,他不聪明,可是他不愚蠢。咖啡馆的温度不同于外面街上的气温,咖啡馆的温度对他来说有点稍高,街头的空气凉凉的,好像她的手。

他其实并没有见过她多少次,也没有握过她的手,不过他握过很多其他女人的手,久而久之,他发现手总是相似的,就像人一样,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她们也都知道,知道她们都是与众不同的。

今天他来咖啡馆是来写作的,他带上了用了几个月的笔记本,不止他一个,他来这为了什么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像他这么大的人没有谁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总之继续努力就是了,但他不是一个努力的人,除了他喜欢的事和人以外。他曾经连续几天观察一群虫子,小心的做好记号,开心很容易,学习也很容易,老师夸奖他很容易。而有些时候他的眼睛只是在沉默。那天吃饭的途中遇见的她,她有着和他一样的沉默的眼睛。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或许以后吧,他不在意我,所以我不会告诉她的。”他的伯父是个钢琴家,而他的婶婶是作曲家,他的父母只是“50分”的中产阶级上班族,艺术气氛像是空气一样明明存在却看不到。他终于开口了,他说道:“说到底,我还是有着艺术天赋的。”

从巴黎到成都有多远他很清楚,在来之前就很清楚,他的记忆力很好,但是他所不清楚的是他在来到巴黎之前看了很多其他人发表自己对巴黎看法和诧异,然而他却觉得在哪里都一样,这正是他不聪明的一个地方,他的脑海里有一块是非常陈旧的。

吃了早饭,他沿着街头漫走。说是漫走,其实他从来倒都是循规蹈矩的。十一月巴黎街头的空气分明和成都不一样,但是他还是说着:“在哪都一样。”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了,笑着自己的陈腐。他曾经这样想过,在成都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在巴黎他是一个有点土气的人,他不是一个从小有着所谓很优雅的气质或者很深厚涵养的自己。他只是那个,在那天下雨和她擦肩而过都无法找到适当词句描绘的人,他的脑袋也很空空,思绪却转得很快,比如他又想起了她。

那还是中学的时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中学或许是一支激昂壮阔的交响曲,对他来说只是一支小调,他能把任何生活过成小调。有的人曾经暗示他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气质,他知道那不是恭维也不是夸奖,不过是鄙视。不过对他来说,他把自己的漫不经心当成一种优点,他喜欢不够努力的自己,就像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有点残缺的美。美?残缺?未竟之调?他继续了他的写作,他不指望他的文字为他带来欧元或者人民币,他指望的不过是玩。写作是属于他这样惫懒的人的一种具有小小趣味的消遣方式。

他曾经问过翡玉关于哲学的问题,他自诩是在同龄人中稍稍站得高点的人,翡丽显然比起他要高得更多。翡丽的年纪却比他小那么多,他有点喜欢这个女孩子,翡丽的打扮和其他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像黑夜一般的柔顺的长发,看不到明显血色的白色的皮肤。翡丽和她的不同点在于,她的眼色很淡,像几乎透明的绿宝石,他又想起了她了,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到底具体怎么写,只能幻想出她的手很冰。但是他在想着她的脸一样凉凉得看不出神情后,却希望她的脸下有着炽热的温度。那要求过分了吗?他自己都有着温热的血液。他想着她的金色头发明明有些俗气,但是对她来说又是不一样了。有一天翡丽曾经这样对他说:“哲学的问题我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不过是大海里的一个水分子,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我只希望你能时刻开心,因为你什么也把握不了,请承受你现在的幸福。”

翡丽说的话比她写的文章浅显很多,他更喜欢听她说话,只不过是喜欢单纯的欣赏她说话的曲调罢了,就像欣赏乐器的音乐。

在巴黎的一个好处是,咖啡馆太多,博物馆太多,巴黎不止是浪漫,而且时尚。在来这之前他以为他很了解巴黎,任何城市就像任何人一样,都有着缺点和纠结,但是巴黎是一座成熟的美丽的城市,他常常会想起成都,不是因为成都有多少,而是像米兰昆德拉的那本书《生活在别处》,生活、人生、梦想总是在进行时,没有完整的一天,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他不断的在脑海解构重建加盖他的生活。他的大脑在此刻显得尤为精密,甚至比机器还要强大,他不常用模拟这种手段,在脑海里总是把一切解构成最小的单位然后再重建成最大密度的建筑。

在哪都一样,因为有机会他总是选择疏离和逃避,他不要别人看到他的全部,他只要他了解到别人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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