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路高低起伏,我们就像缓慢移动然而绝不改弦更张的羽箭,朝着坡上而去。我正被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骑着。我们随心所欲地走着。而且因为走的尽是汽车不多的背路,所以看到了很多城市的美景。我和青年一样,朝气蓬勃,不知疲劳。他的皮肤黝黑的腿虽说是越蹬越慢,然而却紧实有力。一旦到了坡顶上,青年是多么欢乐呀,因为他又看到了城市的崭新的一隅,白色的大楼,清清的河流,欢乐的人群。青年这时每每要呼喊几句,或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有铅笔草草地画上几笔。
我出生在一个大工厂里,由温热的机器和人类宽厚的大手把我制造,许多的兄弟姐妹,都和我一个样,在这里呱呱坠地。我们由大集装箱的汽车载着,被运送到宽阔的马路边上,由宽厚的大手拎着——辐条和锁杆碰撞得“咯咯”响——一字儿摆开。
“去生活吧!”他们说。
这位青年最终把我停放在大学城的路边,另一位中年人又骑上了我。他不像那位青年那样悠闲,所走的路也没什么诗情画意,但我也乐于为他服务。再说,在充满“市井生活味”的街道上散步,我也有一些亲切的感受。我看到了许多我的前辈们一群群地紧靠着,各有各自的使命,各有各的任务,这让我很感动。
那位中年人大概是中午回家吃午饭的,他把我停放在了一个小区门口的广场上,我和我的几个兄弟姐妹们待在一起。
这时,来了一位老前辈。他的黑色的身体又高又大,老态龙钟,还有一道古怪的横梁,一动弹,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尤其是,他的后座上,还捆了两大包生活废弃品。看到他,我的兄弟姐妹都窃窃私语起来,很有些要笑话他的意思。
有一个和我一个样貌的胞兄开口了:“老先生,您多大年纪啦?”
“我嘛,”因为脚撑不太稳的关系,他抖动着,“已经有二十岁了。”
“像您这么大的年纪,怎么不在家里安享晚年,还出来工作呢?”另一个全身黄色的很俏丽的姐妹争着问道。
“唉!我的主人不允许我退休啊!别看我已经老迈了,可我和你们一样,在年轻时做过很多的事,我的主人便不愿意丢弃我。现在嘛,我还能陪主人出来工作。谢天谢地,主人对我很好,我的身体还算硬朗…”
“您的工作是收垃圾的吧?”俏丽姐妹瞟了一眼他后座上的东西,说。
“是啊!”老前辈朗声一笑,“虽然看上去没有你们的工作有光彩,可是很有意义的。就像主人不愿舍弃我一样,他不愿舍弃很多东西,他总是说:‘这个是可以用的嘛,怎么能扔掉呢?’他默默地责怪着那些乱扔东西的人,就像责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的确是很有价值的工作啊!”胞兄感慨地说。
正说着,一位穿戴得很破旧,带着草帽,满面慈祥的老人朝他走来。这位老人又把他收来的物品,捆在了老前辈的后座上。虽然吃重在身,老前辈仍然快活地向我们挤了挤眼睛,朝我们喊:“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已经老了,好好工作吧!”
我们齐声向那位走起路来吱吱呀呀的老人家告了别。
“原来是个捡垃圾的!”俏丽姐妹用她的娇气的声音说。
“可是这样的老先生,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啊!”那位胞兄争辩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那样的老头子成天与我待在一起,干着捡垃圾的工作,那多闷啊,还让人瞧不起!”
“这倒也是的。”
“嗯,”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很绅士的蓝色车子说话了,“我想,如今的时代是个进步的时代,是个消费的时代,要不然,也不会有我们共享单车的出现。人们已经什么物质也不缺了,像老人家的那种工作,实际上是没有必要的。”
“也是很有道理啊!”胞兄不无赞同地把脑袋晃了两下。
正说着,来了两个小学生。突然之间,他们从这头走到那头,在我们的密码锁上乱按一气。这种没教养的行为,使我们都厌恶地闭了口,弓起了身子。突然,“吧嗒”一声,胞兄的锁已经被他打开了。那个孩子神气地猛一提,使我的那位兄弟调转了头,笑嘻嘻地等着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