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在女子监狱这期节目中写道,她在法学会看过一份报告,各地监狱女性暴力重犯中,杀死丈夫的比例很高,有的地方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每一个数字的背后都是人——男人,死了。女人,活着的都是重罪:死缓,死缓,无期,无期,无期。。。
家庭是最小的社会单元,关上门就自成一个世界了。在这里的人们如何相待,多少决定了一个社会的基本状态。家庭本来是我们最亲密最温暖的港湾,是什么让家庭里的成员如此残忍的相互伤害?
在所有这些女性暴力重犯中,绝大对数都遭受过家庭暴力,有些自结婚起就没再穿过短袖,因为常年都需要掩盖身上数不尽的新伤和旧伤。而她们在审判的时候,没有人为自己辩解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所经历的家庭暴力。我无法想象,柴静在采访她们的时候,内心有多沉重。
当时跟柴静一起去调查的还有一个从加拿大回来的医学专家陈敏,她说所有她接触过的以暴制暴的妇女,没有例外,每一个都经历过性虐待。这种虐待不只是身体上的伤害,更有平常人想不到的卑劣手段。
柴静终究还是没忍住这个问题,当着摄像机男同事的面,犹豫了一下问:在你跟他结婚的这些年里,你们的夫妻生活是正常的吗?十几个人的回答,几乎一摸一样。说到这儿,她们哭了,但是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这种无声的哭泣,是多年婚姻生活折磨的结果,这种无止尽的痛苦一天一天熬到最后,多年以后,即使想要放声大哭,也已经哭不出来了。
这些女人结婚大都在七十年代,没受过教育,没有技能,没有出外打工的机会,就像栽在水泥之中,动弹不得。如果救助他人,最多把她丈夫教育一顿,甚至村里领导把男人暴打一顿,然后只要这个男人不死,到家后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别人不敢再介入。妇联也不可能24小时保护。那些没人能保护的夜里,她们想尽了办法躲着丈夫,有些甚至带着孩子宁愿在家门外冻一夜,也好过在温暖的房间里遭受暴力。
全世界都存在难以根除的家庭暴力,没有任何婚姻制度可以承诺给人幸福,但我们需要有制度可以避免极端的不幸。在对家庭暴力更有经验的国家,警方可以对施暴者逮捕,法官可以依据单方申请发出紧急性保护令,禁止施暴者实施暴力或者威胁实施暴力,禁止他们联络,跟踪,骚扰对方,不得接近对方或指定家族成员的住所,工作地点以及一切常去的地方,这些政策向施暴者传达的信号是:你的行为是社会不能容忍的。
但是在中国,一个男人可以打一个女人,用各种暴力手段虐待妻子,却不会被强制制止,就因为他是她的丈夫。当这种暴力无止尽的延续下去,终于有一天得到了反噬,女人拼尽全力的反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多数被杀的暴力丈夫,至死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因为他们从来不相信自己被暴力,似乎从来只有他们虐待别人的份,似乎他们的妻子从来都不敢反抗。
疯狂英语李阳也曾被爆家暴妻子Kim,Kim一开始不接受采访,后来看了这一期女子监狱的带子说:我不知道中国有这么多的女人这样活着,如果我沉默,将来也无法保护女儿。她在被打后曾去报警,有位男性以劝慰的口气说:你知道,这儿不是美国。Kim说:我当然知道,但是肯定在中国有法律,男人不能打女人。他说:是啊,你说的对。男人不能打女人,但是老公可以打老婆。
Kim在采访的最后说:我有钱,我可以回美国,这些女人呢?她们没有路了。
所有家庭暴力的男人都有一个共性,曾经的自卑。李阳说过,自卑的一个极端是自负,中国也是这样,中国是一个自卑情结很重的国家,所以自卑的极端是自负。长大成人时,他向强制性地接触这种自卑,以“疯狂英语”式的方式勒令自己当众放声朗读,到后期,发展到让学生向老师下跪,鼓动女生剃发明志,率领数万名学生高喊“学好英语,占领世界”。柴静称之为“强硬的价值观”,而不是学习方法。李阳说,曾经他最反感强硬,但自己却不知不觉走向了强硬,大概是以此来抗争内心的懦弱吧。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所有这些遭受家庭暴力的女人在描述他们的丈夫在施暴者的时候,不是我们以为的施暴后的满足,不是宣泄,而是绝望。她们说:他总是有点绝望的感觉。他自己也不希望伤害别人,也想摆脱,但是他也控制不住自己。
所有家庭暴力的孩子和老人也是暴力的受害者,父亲死了,母亲见不到,老人病了熬着,孩子成天不出院子。有些孩子亲眼目睹了父亲暴力母亲的现场,甚至也一起挨过打,他们内心的创伤很难缓解。也有些孩子选择了离家出走,流浪他乡。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吃什么,靠什么过活,其中也有一些走向了少年犯罪。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