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年轻人坐在从县城到省城的面包车上,一出猎鹰山隧道,大家便望向窗外,峡谷对面的山消失在白茫茫的雾中,道边的护栏也只是隐约可见。这一段山路,因特殊的地理条件,导致常年雨雾弥漫,车子在云中穿行,让人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颜女士把手掌伸出车窗,细细的、漂浮着的水汽钻过她的指缝,透出一丝丝的凉意,刺激着每个毛孔。
四个结伴的乘客在省城公交枢纽站下车,两个在某小区下车,颜女士则直接被送到机场;3个小时后,她就要做回港城的Yolanda了。
在港城发达的金融体系中,有数以千计的白领职员,Yolanda便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她每年有十分之一的时间休假,剩下的日子,都活在对这十分之一的期盼里。凌晨1点,她把屏幕上的表格放大了一点,揉揉眼睛又揉揉肩膀,她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到十一黄金周了!
近两年的长假,颜女士都选择了出国旅游,集齐了除南极洲和南美洲外的五大洲,护照上的戳子,是她引以为傲、熠熠生辉的军功章。但是今年十一她非回家不可了,免得父母追到港城来,看到她狭小杂乱的合租屋。
对于颜女士来说,港城就像是猎鹰山上的云雾,看上去很梦幻,触到的时候,却只觉得冰冷。
三年前她刚刚走上职场,跟着前辈经理在港城最牛哔的酒店,参加过一次客户招待会,在觥筹交错间,她附和陪笑,谈不上不适应,但也实在算不上享受。席间有一位人称“司令”的秃顶男人,看上去比较随和,Yolanda从洗手间出来时,恰巧撞见了他,稚嫩的Yolanda随即换上社交面孔向司令介绍自己,谈话很愉快,司令走开前说了句“小姑娘好好干”,然后拍了拍她光溜溜的胳膊;可他似乎觉得不够,便眯眼笑着又抬起手来,用两个粗胖的手指捏住Yolanda的耳垂使劲地搓了搓,这才移步离开。
除了奇怪的司令,Yolanda还遇见过很多奇怪的人和事,在港城,也在别的城市、别的国家,这让她觉得世界很大、很丰富,而自己既然经历过这些,那么也应该是大的,是丰富的。
一个丰富的人,应该做复杂繁重的工作,并赚足够多的钱;该做有品位的打扮,玩有格调的爱好;应该考到潜水证,并去登山和滑雪;摄影后应该修图,做饭时应该摆盘;这个人是颜村花,同时也是Yolanda。而且这一切,都需要赶在颜值滑坡前做完——小姐姐怎样都可爱,老姐姐怎样都悲凉。
十一黄金周结束的时候,颜女士拖着一箱老家的吃食,坐上了县城到省城的七座车,这几天她没发一个朋友圈,倒不是介意圈里的朋友知道她来自猎鹰山,只是隐隐觉得猎鹰山和港城女白领的假期是无法兼容的。这种不兼容,是难度上的不兼容——回家太容易了,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外语和出色的计划,没有什么别人也需要踮踮脚才能够到的东西。就像是研究生做对了小学生的题,实在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从小就出类拔萃的颜女士,已经习惯了用难度来判断价值。
车外云雾翻腾的时候,颜女士悠悠地把手伸出窗外,忽觉得生活就像是雨丝白露,拳头攥得再紧,也还是什么都抓不住;于是她索性摊开手掌,任凭那山风撞向掌心。
继续在高楼里加班的Yolanda此时正啃着老家带来的食物,觉得很是好吃。她信奉的格言是“Work hard,play hard”,她认为没有难度不需拼搏的生活不值得过,她想为自己争取更丰富的选择权。
可是hard的人生未必比easy的人生宽敞,大家各自忍耐的东西不一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