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线昏暗的杂货房里,纤尘漂浮在从窗帘缝隙中投入的光束中。
恩汝将半截身子探进深暗的矮柜里,不小心碰倒脚边的一叠礼盒,装满零碎物件的大小盒子窸窸窣窣砸了她一身。
“你出来啊!”恩汝恶狠狠地回过头对着散落一地的纸盒子喊叫,显得有些神经质。
话音刚落,恩汝瞥见了满地杂物堆里的一把黑扇子。
半年前恩汝在古镇一间格调别致的小店里淘到这把扇子,店家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当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女人站在柜台后,纤手支颐,眼神玩味地看着恩汝以及被恩汝拿在手里的扇子。
“这把扇子藏有玄机,能看到的都是有缘人。”女人忽然说,天生微微上扬的唇角勾出更深的弧度,妩媚撩人。
恩汝会买下扇子,不是因为店主人甜美诱人的声嗓,而是因为她发现了扇子暗藏的玲珑。
扇子通体是雅致的鸦色,扇面是一致的鸦色丝质缎面,扇身有一个女人的半身浮雕,痕迹浅淡,不仔细看不轻易发现。
“这是黑檀木,如果定期擦拭,扇身会越来越亮,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喔!”恩汝买下扇子离开店铺时女人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恩汝回头,看到女人依然端端立在柜台后,勾起嘴角朝恩汝懒懒摇手。
二、
扇子买回来后入了冬,实际上它的用处也不大,好看的东西从来不是拿来用的。
恩汝将扇面展开,挂在墙上作装饰,想起来的时候就给扇身擦擦落尘,也许那位掌柜的话是真的,也许只是恩汝的心理作用,隐在扇面上的女人渐渐显露出来:点绛唇,描蛾眉,凹凸有致的身形轮廓。
起初恩汝并不在意,这不过是画了个普通的美人。
一次沐浴结束,恩汝才将浴室门打开,一团团白乎乎的热气向外涌出,透过氤氲的热气,恩汝看到扇子上女人的线条愈发明显,仿佛活了过来:秋波明眸,纤细的颈项以及半露的雪脯。
恩汝裹着浴巾在扇子前站了片刻,目不转睛地端详扇子上的女人,美是美,但她的美不是年轻的那种美,太风尘,太复杂,韵味过于醇厚浓稠。恩汝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手上一滑,书本摊开掉落地上。
她弯身将书捡起来,里面的一行行字变成了一幅幅画。
里面画着各形各色的女子,她们长相各异,却都裸着赤条条的身子,每人占据一页,恩汝翻到书本的三分之二,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那正是扇子上的那个女人。
画像到这里终止,再往后都是空白的纸张。
恩汝不禁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扇子一眼,扇子上的女人朝她笑了笑。
三、
扇子上的女人活过来了。
恩汝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接受这件事,这使她恐惧之余还有惊喜激荡。因为女人说她可以教恩汝如何在舞剧的初选上有个好表现,并且拿下舞剧的主角。
恩汝有一个劲敌林可可作为竞争对手,她对此已经苦恼许久。她当然想赢。赢得演出机会,就能各国巡游演出,还能得到各位名家前辈的指点。
恩汝在扇子下焚香,裁好看的纸衣,烧掉,一抬头,衣服便穿在了女人身上。
日复一日,有蜷曲的墨色藤蔓从十二根扇骨的末端生长而出,向整面墙延伸扩展,长成了这面墙的脉络。
女人说,这就是她与世界的联系。这面墙的后面,就是她的世界。
子时,焚香。墙上的脉络显出妖冶诡谲的颜色。恩汝靠近墙面,感到自己化作一缕轻烟,渗到墙的那边去。
白雾霭霭,有两三娉婷女子结伴走过曲折的回廊,廊边养了一池又一池的荷花,她们在雾里行走,不见其脚步,只见其上身。
回廊有不少分支。随便挑一条,都有一番奇异景象。
向阳一侧的窗格,阳光落下来,窗格两侧的绿色植株有恩汝这么高,它们拼命地往阳光落下来地方向长,以汲取能量,远远看还以为是一个脊椎骨重度歪斜的病患。
恩汝来到窗边感受这个世界的阳光,不小心碰到一枝桠的叶子,向阳的绿色脑袋向后转动,硕大的叶子里嵌着一张女人的脸,她抱歉地对恩汝笑了笑:演出,胜在神形兼具。
恩汝吓得不轻,掉头飞快走开。
跌跌撞撞来到一间化妆室,恩汝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
先是描眉。女人从瓶中捏取一根枯枝桠,用枯枝的另一段往眉上描去,恩汝定睛一看,描眉的那一头却是半截蛇身,蛇吐出黛色的蛇信子,在眉骨来一来一回。
接着是染唇。女人拉开妆奁,里面爬满的一只只蠕动的软虫,女人夹起一只放到唇上,虫子爬过之处,分泌出的红色液体染红了女人的唇。
最后是打腮红。女人拿过一个浅口玉缽,从一个小竹篓子里抓了一把东西,放在玉缽里研磨,恩汝凑近一看,发现竹篓子里装的都是一只只甲壳虫,用它们磨出来的粉,红中透金,似烧遍天边的晚霞。
女人对恩汝说:演出,妆容要讲究。
恩汝恍恍惚惚来到一座剧院,台上正演着一出舞剧。身段婀娜的女子衣袂飘飘地扭动腰肢,轻捷灵动。灯光一变,两位主演脱颖而出,两人在抢夺一把匕首,音乐由缓转急,其中一位夺得匕首,往另一位腹中捅去,血染红白衣,喷溅舞台。恩汝分不清这是真,还是假。失败的已经气绝倒地,胜利的那位走到台前,用正腔说:演出,要假戏真做。
四、
恩汝在各方面突飞猛进,相貌,形体,功底。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终选。
就在决赛前一天,林可可练完功后到天台吹风,苗条纤美的身子轻轻往栏杆上靠,栏杆像一扇没关紧的小门,向外开了一个口,林可可从二十四楼坠落。
后来查清是维修电缆的工人忘记将那节灵活的铁门关上才酿成惨剧。
那天恩汝目睹了林可可坠楼的全过程,林可可穿着练功服,像一只粉色蝴蝶一样,飘啊飘,最后凝固成一个小点。
恩汝想到出门练功前女人说,她不必这么刻苦,决赛名额非她莫属。
原来如此。
那天回家,恩汝便把扇子收了起来。
锁到冷冰冰的铁盒子里,扔到黑黢黢的杂物房。
怪物。
五、
正式演出一两场之后,恩汝的状态一直不佳,各位导师也对她的表现不满意,外界开始对这位主演产生质疑。
没多久,恩汝就听说导师在暗里紧锣密鼓地另觅一位主演的合适人选。
恩汝发了疯地练习,没日没夜地泡在练功房,路上练,回家练,吃饭练,做梦也在练。只盼得到认可。
可是有些人的运气就是差那么一些,无论多么努力也没有用,好像是命里注定好的,你该得到这么多,就只有这么多。
一天导师拉着一个粉面曼妙的女孩儿来到恩汝面前,给她介绍:这是演a角儿的新伙伴,如果你吃力,她就顶上。
那天的演出全让给那位新同伴试演,恩汝坐在后台听台前掌声雷动,似乎看到自己被抛弃的命运。
她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把扇子。
扇子上的女人问她:你想要什么?
恩汝毫不犹豫道:我想要演最逼真的戏。
六、
那位新来舞者的尸体第二天在练功房的安全出口处被发现,鉴定为重度颅骨骨折,推测应该是意外滚下楼梯造成死亡。
恩汝如愿以偿地到各国巡回演出,以新锐之势亮相世界的舞台,这条路她走得越发顺坦开阔。只是午夜梦回,她常常会想起那个日暮黄昏,那位舞者站在恩汝面前,恩汝伸出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她便一级,一级,滚下楼梯。
恩汝的影子被夕阳投射在阶梯上,拉长,扭曲,覆盖在楼梯下那双奄奄一息的眼睛上。
你将会迎来假戏真做的最后一步。
扇子上的女人如是说。
清早,恩汝光着身子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随后换上衣橱里的衣服,坐到梳妆镜前化好了妆。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以往的青涩褪去,笼上一层风尘,一层复杂,韵味醇厚而又浓稠。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又是一副好皮囊。
她出门前碰掉了桌上的书,是先前被碰掉的那一本,书本摊开掉落地上,上面新增了一幅女子的画像——恩汝的人像。
如果你仔细看,应该不难发现,那株植物上的脸,化妆的人,表演的人,统统都是你见过的画上的人。
我成为你,这才是最真的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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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世界简介:传说,怀有野心或梦想之人,就能遇到可以为他们实现内心所愿的梦想贩卖者。然而,每个人的结局或许会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