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老巷不多了,它们都藏在村子的深处,被宽敞的大瓦房遮挡着。老巷是由低矮的老屋组成的,青砖土墙,门楼也就一人来高。老屋里通常是住着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老屋与老人相得益彰。
今年清明节随老公回老家,午饭前,照旧是拐进了窄窄的老巷,走向熟悉的老屋,去看他已经九十多岁的爷爷奶奶。老公在推开大门的同时,“爷爷,奶奶”的响亮呼唤已经脱口而出了。等进了屋门,一眼便见到了两位老人家。两位老人早闻声迎来上来,脸上绽着明媚慈祥的笑容,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惊喜的欢乐。奶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端详了一番后,乐呵呵地说:“俺孙媳妇胖了,胖了!”“可不是咋滴,真胖了。”我欣然接受,因为我知道,老人嘴里的“胖了”是欢喜、有福的意思,这是很美好的祝福。奶奶拉我坐下拉家常,我一眼便看到,原来在我们没来之前,她正用苞米皮掐辫子(莱州特有的草艺品工艺),水泥地上,整齐地摆着三捆干净整齐的玉米皮,一条乳白色的辫子卷着搁在板凳上,我轻轻拿起来,看到这条苞米皮辫子编的很工致整齐,九十多岁的奶奶仍是那样的心灵手巧。我的心突然地痛了一下,在记忆中,我的姥姥也有这样的好手艺,她是用麦秸草掐辫子,把细细的麦秸编成金黄色的长长的一条,编好的部分也是这样细心地卷起来……若是姥姥现在还在世的话,她也有将近九十岁了……这样的活计,年轻人是绝不会的,就连像我妈妈和婆婆这样的六十几岁的老人会的也很少,这样的活计只会出现在老屋里头,让老人姑且打发一下时间,也许在掐辫子的时候也会想起自己很遥远很遥远的青春年华。奶奶絮絮地拉着家常,给我们说大姑昨天来过,送来了新鲜的小虾;说她大孙子家的重孙女什么什么时候来过,小家伙认生,不太爱说话;问我们清明放几天假……原来,两位老人是大家心里都盛着的牵挂,这个老屋是每个小辈心里惦着的地方。
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到小院里站一站,春光正好,小院里也春意盎然。角落里一棵大大的金银花树焕发着新生,灼灼绿色铺陈开来,绿得令人心醉;正屋边有几株一人高的月季花也生机勃发,都要撵上低矮的砖墙了。老屋一点也不死气沉沉,因着两位老人,老屋虽然陈旧,却让人感觉温暖而舒心,怪不得大家都要抽空来瞧一瞧,站一站,在这里,心里有什么包袱似乎都可以放下了,因为在这里可以感受到长长久久岁月的痕迹,感受到生命的不止不休,这样,眼前的困难烦恼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提起了。
老公还在屋里跟他爷爷说着什么,我看大门敞着,便走到了门口。老屋的外面便是狭窄的老巷,因为老房子不多了,老巷也不是悠长悠长的了,但真的是很安静很安静,半天也不见有一个人影。奶奶家的门口有一棵植物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叶子攒成花朵的形状,许多这样的“花朵”聚在一起,像新娘手中的手捧花。再仔细看看,老巷的墙根下竟开着几株紫色的小花,蝴蝶的形状,甚是好看。这些植物们静静地生长在老巷的泥土里,砖缝中,无声开落,顽强生长,陪着老巷走过一年又一年,也为每日走过老巷的老人们而美丽着。这样的老巷也曾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曾无数次地梦到过姥姥家屋后的那条老巷,在梦里,老巷没有人烟,就那样静默着,像老旧的默片。可是胆小如我,却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因为在梦中的潜意识里我知道那是姥姥家啊,那里是温暖的所在,是心底的温柔。
接近晌午的时候,我们要离开了,奶奶一直追着把我们送出大门,我们走出去好几步,回头看见老人家仍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我们招着手催促她回去,她笑着转身,吱呀一声关上了老屋的大门。我的心突然一酸,眼睛酸胀起来。以前,姥姥也曾这样送我到大门口,笑着转身,她那一声叠一声的“再来,再来吭~”犹在耳畔,可她的人已作古六年了。走出老巷的时候,我跟老公都叹息了一声,低头无言。不知他在想着什么,反正我在想:但愿那老巷能永远地存在,但愿那老屋的门儿能时常敞开,但愿屋子里的老人能益寿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