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憨叔并没有给人很憨的呆板印象,相反,我一直觉得憨叔只是个比较实诚的人,而且,他的乐观、勤劳和帅气也曾经产生过不小的影响;之所以获得“憨叔”这样一个不太光荣的称号,或许是因为四十好几的他还没有娶到老婆的缘故吧。在我们老家,一个男人三十岁还没娶妻生子和一个女人二十岁还没嫁出去都是被人瞧不起的,何况憨叔远远超出了这个范围,这在当地的集体潜意识里,像他那样的人是必须要受点惩罚的。
虽然村里也有很多关于他的种种传说,但他从来都不在意,常有些姑娘们故意在他旁边神秘的议论,他也常会顺便坐下来静静的听,听完之后,笑一笑,摇摇头,又继续开心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但这一次,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就在十年前的某一天,依稀记得是中秋节。一帮穿着制服的人打破了村里的平静,他们敲开了憨叔的门。
“请问,这里是老憨的家吗?”带头的高个子威严的问道。
“我就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憨叔合上刚看到一半的《春秋》,赶紧从里屋走了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高个子一声令下。一班人立刻连滚带爬的扑了上去,憨叔一看情况不妙,赶紧使了个“状元抽梯”,转身拔腿就跑;只一喘气的功夫就爬到了斜对面白虎山的半山腰,并很快占据了制高点。高个子抢在最前面,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停了下来,站立,以半直角的度数仰望着近在眼前的白虎山,通红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和沮丧,本来就大的嘴巴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就像一个熟透了而又有些干瘪的芒果。空气仿佛开始凝固,前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汗流浃背的气喘吁吁,神情慌乱的从腰里掏出一把黑亮的手枪来,朝憨叔的方向比划了一阵之后,最终愤怒的朝空旷的天空啪啪啪的连放了若干枪。然而,受到惊吓的憨叔并没有半点想要下来的意思,而且,索性坐在悬崖边的一快大石头上抽起烟袋来。
“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高个子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开始隔空喊话。
“什么事啊,你们咋不早说!”憨叔有点生气的叹了口气。
“快下来吧,跟我们去县里做结扎!”高个子的话铿锵有力,感觉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吗?我啥时候结的婚?我有几个孩子”憨叔无比的困惑。
“对,你六年前结的婚,你有三个孩子,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最好老实点!”高个子的回答冷漠而干脆。
“我没……”憨叔感到浑身一阵发麻,心跳比平常明显快好几倍。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围观的群众再也忍不住,瞬间爆笑开来。大地仿佛也都跟着颤动了。“啪、啪、啪、”又一阵枪响,大家赶紧捂好了自己的嘴巴。只是,群众的爆笑声依然在山谷里不停的回荡,深远而悠长。
“头儿,我们收到的消息有误”一个黑瘦的制服殷勤的把嘴凑到了高个子的耳边。
“他妈的个×,我们走”高个子大手一挥,飞快的钻进了车子,其他制服拼命赶上。围观的群众也一哄而散。
朦胧的黄昏静渐渐的消融了一切,一轮皎洁的明月悄悄的升了起来,温柔而固执的给大地披上了新衣。憨叔想要坐起来,可是他却发现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怎么也挪不动,月光如流水一般不停的洗刷着他的身体,渐渐的,他感觉自己变的越来越轻,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毛发皮肤开始消失,肌肉开始消失,只剩下一副白骨,白骨在月华的冲洗下渐渐发出金色的光,白骨渐渐的隐退,只剩下光,光越来越强,笼罩着整个宇宙虚空,所有的一切都被融化在这一片光里,没有你,没有我,没有他,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他,他就是我,一切万有本无分别。最后,光也渐渐的消失了,唯有一念的觉知,身心无比畅快。
“呱~哇~”,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瘆人的鸟叫,憨叔顿时一惊,慌忙的想要站起来,但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导致身体脱离了大石头,“救命!”慌乱中憨叔大声呼救,身体不由自主的坠向无比黑暗万丈深渊,长夜寂静,相续的回音在山谷里不停的回荡,陪伴自己的唯有响彻耳畔的呼呼风声,平日里疏懒,不曾思考过我这一生到底为何而来?来这世间要做什么?将来又要向何处去?如今,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一切又都来不及了,昨日种种虽如云烟,思之却近在目前,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一定不要像大多数人那样苟且的活着。我要------,“嘭!”,迅速下落的身体仿佛遭到了什么强烈的撞击,“啊~”憨叔从昏睡中惊醒过来,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我还活着吗?”憨叔把手放在心脏上感觉,“嗯,还在跳,热的!”,随即又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疼的。“太好了”两行热泪在他略显沧桑的脸庞悄然的滑落。“我得赶紧回去”憨叔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大石头。
憨叔急匆匆的下了山,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埋葬父母的地方,“孩儿不孝,请原谅,对不起!憨叔接连磕了八九个响头”。然后饭都没顾上吃就开始打听传言中和自己结婚生子的姑娘到底是谁,因为他觉得,如果真的有传言中的她,且她也还未嫁,而他却不把她娶回来,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是相当不负责任的。第二天,憨叔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养了多年的耕牛和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迅速的买了礼品到了女方家,传言中的女孩叫小兰,人长的很漂亮,水灵水灵的,也许是年轻的时候比较挑,以至于后来很多人都望而却步,渐渐的被剩了下来;说明来意之后,女方家长表示先考虑一下,过些时日定给准信。从当天的情况来看,小兰对憨叔还是很满意的,因为她觉得他的气质里边有种与众不同而又是自己很喜欢的东西;从此以后,憨叔盼着小兰家的回音,小兰盼着憨叔的到来。
转眼便是来年的三月,三月的春天早已错过了百花齐放的时节,可以幸运的是,在山野里还有遍地飘香的无名小花,她们看起来未必高贵,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万分素雅的。憨叔的时间开始变得漫长,有时候都分不清白天黑夜,这时的憨叔开始琢磨着怎么多赚点钱。端午节那天,憨叔收到了小兰寄过来的信,他开心的像小孩似的连蹦了两三下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打开:
亲爱的憨,愿一切安好!
原本要过来找你的,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念你;但固执的爸妈不太理解,给我制造了很多违缘,没能见到你我觉得很遗憾,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一直在等你!
爱你的兰
憨叔把信叠好轻轻的又装回信封,仔细的收拾了一番,带上手电和雨衣出发了。
再见到憨叔,已经是多年后的事了,他长发披肩的站在自家的田埂上喃喃自语,“三叔还好吗?”我拍了拍憨叔的肩膀问。“小兰,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迅速的转过头来欣喜的望着我。我说“我不是小兰!”,他听了我的话,愣了半天,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