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我们刚刚成了家。
在城里租了房子,就两间。里屋放床,外间是隔开的,北边偏小,是厨房,南面的一间大,是客厅。
客厅里面放着电视和沙发,靠西北角装电视的大纸箱里我们用来放衣服,在上面还放了一面别人送我们的大镜子,(那时结婚,集体就是送个大镜子)铺上绣花的桌布,它就是很好的一张桌子。我们在这桌子上只敢放一些小摆件,吃饭则是在沙发前面的那张矮几上。
一进门的角落里我们还养了吊兰,还有一盆仙人球。冬天还会放着一个蜂窝煤炉子,我们在炉子上用一口铁锅熬了很多次红薯粥。
虽然除了彼此,我们穷得什么也没有,可是我们一天天都乐呵呵的。对于欲望极低的人来说,我们并不觉得自己贫穷,相反,我们觉得我们都是大富翁,有了对方就感觉有了全世界。
你在家的日子,我们差不多天天都包饺子,每一次包了,煮好了,都会给同院的周哥和嫂子端一盘过去,以至有一次周哥开玩笑说“你们就不会做点新花样?跟着你们吃饺子都吃烦了”。
新花样我们是真的不会,而饺子也是真的爱吃,所以饺子一直包着,一直送着,直到一年后我们搬家离开了那里。
二
那一年冬天,天太冷了,我在床上盖着两床厚被子,只有这样,才能闷得住身上的那点热乎气。
我听见你回来了,在院子里和周哥打招呼,你进来隔着被子抱着我,我打算起身和你一起做点好吃的,你说这么冷,不要动。然后就走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听见周哥在院子里问你炉子多少钱,原来你是出去买炉子去了,连同蜂窝煤也一同买了回来。
然后你在外面收拾,点炉子做饭,我听着你在外面数落:“天这么冷,你怎么就不知道点了炉子暖和暖和啊?”
“我除了周末,白天一天都在学校,点炉子干什么?”我说。
“你说点炉子干什么?这屋子里多冷啊?你又不是鱼干,要在冰窖里冻着!”你进来拉我起来喝粥。
有你在家,炉子天天点着,每天火都烧得旺旺的,有的时候你也会在炉子上煲一个红薯,比外面烤得还要好吃。一边吃着热腾腾软绵绵甜沁沁的红薯,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爱恨情仇,那个冬天就不觉得有多么冷了。
后来你和我说,说你一回到家,看我蜷在被子里,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心疼坏了,觉得我跟着你太苦了。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这算什么苦,直到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那小院里的二人时光是一段幸福日子。
三
你是个特别有涵养的人,在这一点上,我很不如你。
记得我们一起去赶集,当时我穿了一件呢子大衣。弯腰挑菜的时候站不起来,被一个短发女铁塔踩着了衣服。我拽了两下,拽不出来,就请她动一下,结果她挑菜挑得太用心,根本听不见。我只好拍拍她,告诉她她踩着我的衣服呢!
结果人家起来跟我急了,说我推她。天!推她?那也要我推得动啊?然后我们两个就吵了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战争。
谁知道你却一点也不生气,和那女铁塔笑着摆摆手,拉了我就走。是非还没有说清,她还没有认识自己的错误,我当然不肯走,结果还是被你连推带拉裹着走了。
我暴怒,骂你,说气话。
“你就欺负我的本事!你为什么不上去揍她?你应该打的她满地找牙!”
你乐了,
“欺负你的本事我是不敢有,揍她的本事我是真没有!大姐,我揍了她,也不叫我有本事啊!”
我不理你,还是很生气。
“可与君子辩是非,不同小人论短长。”你继续乐呵呵地劝我,“你要真和她打起来,肯定是玉碎,关键是你这玉碎得太不值啊!”
后来我气消了,想想幸亏你拉着我走了,不然我就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了,两个女人在大集上打起来,人们只会看打架的笑话,谁又会在乎为什么打呢?
从那以后起,这样的事再没有发生过。我学会了在论是非的时候看人,如果对方不可理喻就走开,而不是同她讲什么道理。
四
我生昭的时候是难产,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
一阵一阵的疼痛如涌潮,过了一浪还有一浪,我疼得不停地在楼道里溜达,你就搀着我走过来走过去。
“疼了,你也嚷啊!忍什么忍!”你搀着我皱着眉责怪我。
“越嚷越疼,忍忍可能就过去了。”我眼里都有了泪。这样的疼超过我的想象,我原来怕打针,可是打针的疼和这疼比起来真的是九牛之一毛,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产房里就你和我两个人。我实在疼得厉害,忍不住就咬自己的拳头。你立刻伸过手来让我咬你的,我推开,心里却很是感动。我知道你是想着和我一起疼,只是我咬自己,是想借自己手上的疼分解一下身上的疼,我咬你的又有什么用呢?
“我会不会死掉?”疼得绝望的时候,我泪汪汪地看着你。
“现在都什么社会了?有医生在隔壁,有事就找她们,怎么会死呢?”
你流着泪笑着安慰我,我知道你其实也是害怕的。因为你已经把值班的医生叫醒了好几次。
后来我们吵架,我有时恨得不行,我就想你伸过来让我咬的拳头,就觉得你没有那么可恨了。
五
有一年的母亲节,我一直记得。
那一天我上班,回到家,桌上就多了一只小小的水晶玻璃瓶,瓶里插着一支康乃馨。儿子看到我回来,立马跑过来说“祝妈妈节日快乐!”然后告诉我花是他送我的。
我问他多少钱一支,他说没有花钱,是他向一位送花的阿姨要的。
吃饭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带着儿子走在街上,正赶上一家美容店里搞活动,凡是进店的女士都赠送康乃馨一支。儿子说要去给妈妈要,你就带着儿子进去了,看着儿子跟店里的老板有礼貌地叫阿姨,说也想送妈妈一朵花。
店里的老板和年轻的女孩子都感动坏了,觉得这孩子太懂事了,就送了他一支康乃馨。
然后你就又带着儿子去买花瓶,帮着儿子挑了这只细腰高挑的水晶花瓶。
“妈妈,你开心不开心?”儿子问我。
“妈妈当然开心了,谢谢儿子。”我说。
我们的儿子比一般的男孩子心细,格外爱妈妈,我觉得这和你的教导有很大关系。
后来你也给我买过好多次鲜花。可是我心里面一直开着的,还是母亲节那天你和儿子送我的那支康乃馨。
六
前年我的父亲过世,我心痛如狂。
晚上报庙回来,对着灵床我嚎啕痛哭。后来别人把我架到里屋,我的表姐抱住我,劝我不要这样傻哭。同院的大娘婶子也在一边劝我,说父亲在世,我没有少疼他,有什么遗憾呢?以后要把疼父亲的心用在母亲身上。
可是疼父亲怎么有够呢?就像我想让父亲疼怎么有够呢?
我的泪真的决了堤。你进来,抱住我,什么也不说。我靠着你,心里更委屈了,觉得爸爸不在了,从此最疼我的男人只有你了。
可是我想错了,第二天晚上再回来,我哀哀痛哭,儿子跑进来,他抱着我,给我擦眼泪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我。在儿子的怀里,我忽然得到了安慰。
虽然爸爸走了,我还有你,还有儿子在疼我呢!
儿子疼我从来就是这么直接,而你则不然,你一向传统持重,很少当着人那样,那一天的真情流露一定是情不能自已。
有你们在,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不是那么孤单。
七
除了对我的好,最让我感念的是你对我家人的好。
你曾经多次和我说,说我妈我爸疼你疼儿子,不能让老人白疼了,你也要好好疼疼老人。你真的不是说说算了,你是一直都这么做的。
我爸有段时间输液,我上课回不去,是你每天替我回去,陪着老人,直到老人好了停了液。
那年我妈从沧州才出院,你从天津回来就陪我一起回了娘家,离开的时候你拿了一千块钱给我妈放到床头,说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在家,也没在老人跟前服侍,这点钱你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虽然我回娘家的东西你已经买了好多。
从家里出来,我和你开玩笑说,刚才我婶子她们在那里,你怎么不当着她们给我妈钱呢?那显得你这姑爷多好呢!你的回答让我的居心很“不良”。
“我疼老人是发自真心,不是做给别人看的!疼老人还要秀一秀吗?”
你说得很严肃,停一停,又“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说:
“什么显得好!我的好都是真的好!”
……
我们两个人,其实一条命。
这是启功先生写给他妻子的话
和你一起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相依为命,慢慢慢慢,我们就真的成了一条命了。
一个人好就是两个人都好,一个人不好,那另外一个人也不会好。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会格外爱自己。
我希望你也是这样。
(520,应该是商家继四截棍之后,又创造出来的节日。咱也顺应潮流过过节,这就叫烟火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