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坡、清草、混浊的河水。站在坡上,伸伸腿就能洗到脚:因为洪水已经快要跟堤面并齐。骄阳似火,杨树叶子都软软的趴拉着,知了叫得有气无力,知——咬,知——咬……我真担心它们是不是要断气了。我们不热,更不累,忙着啦:
堤上挂满了白的,黄的,黑不溜丢的蚊帐;本就不宽的堤面上塞满了锅碗瓢盆;腿边不时会拱上几头脏兮兮猪;狗在堤上窜来窜去,猫儿趁狗不备猛抢食盆,狗奋勇捍卫;鸡们被太阳晒得耷拉着紫黑的冠子,不时被我们用棍子捅着尖叫着飞到河水里又惊慌的紧紧抓住坡上的青草蹭上岸;我们的家,成了水晶宫,窗户都没到了水里。前天因为要筑坝,在道场上挖了一个大坑,此时,我们用木盆当船,双手做桨,从大门口划到堤上,乐此不疲,但到那个坑边时无一例外盆子翻掉人落水中。大人们围坐在我家的收音机旁听汛情预报:涨,涨!我们好开心,水不退,可以划船,可以睡在堤上,可以在堤上做饭吃!落,落!大人们松了口气,终于要退水了,我们却被失望围绕心头。
“轰”!对岸又传来屋塌的声音,紧跟着是女人的号啕大哭。因为他们住的都是土墙屋,被水一泡就倒了。听着那悲痛欲绝的号哭,突然觉得,涨水不全是好玩的。并且妈妈说,我们的砖房,被水泡久了也会倒,于是,像大人一样,我们也期望听到“落、落”了。
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去。听大人说,是别处“倒垸”了。屋里留下一层厚厚的泥浆,好多小鱼、泥鳅、虾、螃蟹,居然还有两条小蛇!虽然爸爸说是没有毒的水蛇,我还是怕极了。清理了几天,家里才算干净了,但菜园里的辣椒、青菜、黄瓜,西红柿、还有刚刚长大的香瓜都被水淹死了,讨厌,奶奶还老护着不让我们偷吃!
那场洪水,为儿时的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几个月后,每天多了好些要饭的老人和小孩子。老人拄着一根长长的分了岔的竹棍,斜跨着一个旧布袋、衣衫褴缕、面黄肌瘦,孩子扯着老人的衣襟怯怯的躲在身后,在我们吃饭时伸着碗嗦嗦的站在大门口。乡人好客善良,在为他们盛饭时压上一个荷包蛋,用锅铲狠狠的按上满满一碗饭。奶奶说,他们都是湖南来的,因为“倒垸”,死了好多人,粮食绝收了,活下来的人不出来要饭会饿死。如果不是他们那里“倒垸”,现在要饭的可能是我们……
2013.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