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治疗的患者中，陈明（化名）是治疗过程最曲折的一个，也是相当考验治疗技巧的一个。

我的研究课题：NK/T淋巴瘤

讲起他，要先说说我的研究课题。读博期间，我做的是NK/T淋巴瘤（下文简称NK/T）研究。NK/T是淋巴瘤里恶性度最高的肿瘤，中青年发病率比较高，治疗预后非常差。急性发病的时候，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人就没了。我们说肿瘤是一种慢性病，大致是不错的，因为它通常不至于短时间就要人命的。但是NK/T不一样，一、两个星期要人命的病例是经常出现的。

NK/T基本上发生在东南亚、中国的西南部，在欧美等地很少发生，因此，NK/T的治疗没有西方的研究可以参考，需要我们自己来解决。中山大学肿瘤医院（下文简称“中肿”）有大量的NK/T病例。从读博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去收集资料。

要人命的NK/T并发症

NK/T有个非常厉害的并发症——噬血细胞综合征，发作的时候很可怕，患者这周还好好的，但是下周，或者几天后，患者全血细胞降低——白细胞、血小板、血红蛋白都会降到很低，然后高烧不止，接着肝功能损伤，并出现黄疸。肝功能一损伤，就不能用药，同时因为白细胞低，也不能化疗。最终可能导致医生无能为力。

记得有一次，我到饭堂吃饭，和一位放疗科的医生一起吃早餐。他跟我说：“我们觉得NK/T很奇怪，经常是今天患者还在做放疗，明天或后天就听说他得了噬血细胞综合征走了。” 这确实很奇怪，患者能去做放疗，说明肿瘤相对早期，病灶不大。那时候，对噬血综合征这种并发症，我们也都感到很无能为力，不知道患者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只知道它非常凶险，极少能遇到患者发生噬血综合征后还能活着的。

着手查找免疫背景

我开始着手查找NK/T的免疫背景。我在中肿找到了一百多例病例，这个数量在淋巴瘤研究里面算是多的了。我把一百多例病例的血样、肿瘤组织一一分析，输入电脑去做背景方面的调查。因为西方对NK/T没有研究，背景文献很少，几乎从零做起，所以进展很慢。毕业以后，我仍继续研究这个课题，一直到2018年才做出关于NK/T发病机制的文章。

NK/T复发

博士毕业后，我在省医工作。没过多久，陈明到病区找我。那时，他已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了。他发病的时候才二十五、六岁，一开始因为便血，去医院检查，以为是溃疡性的结肠炎，由于有穿孔，不得不先做手术。但是，别人做一次手术就可以搞定，他做了三次。结果他的结肠切去了三分之二，至今还挂着肛袋。后来外科那边请我导师去会诊，给了一个方案，经过几个疗程的化疗，基本上好了。我导师建议他把骨髓干细胞采集起来，以防后续治疗需要走到这一步。

陈明找我是因为他的NK/T又复发了。刚住进医院，就出现了噬血细胞综合征，白细胞、血小板都往下掉，发烧、黄疸，胆红素升高……我们抢救了两个多月，觉得用的化疗都维持得不大好，但是还没有意识到要用免疫治疗。退一步来讲，即使当时有PD-1，在那个时候他的免疫调动不起来，用PD-1也没有效果。我帮他把噬血综合征平息下去以后，马上让他联系我导师做了骨髓移植。因为他的骨髓里是带有免疫功能的，有助于肿瘤的清除。他做了骨髓移植之后，状态就很好了。我们都很高兴。因为像他这样的患者，能生存下来的，几乎是从来没有的。

PD-1治疗的效果

骨髓移植一年多后，肿瘤又复发了。幸运的是，这一次我们对NK/T的发病机制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而且PD-1问世了。更幸运的是，陈明的免疫检测显示他的适应症很强。我知道PD-1对NK/T还是有用的，就建议他用化疗加PD-1。两个疗程的化疗加PD-1以后，改为单独用PD-1。用完之后，症状好转了，而且持续的时间长达4年多，我几乎认为他不会再复发了。

NK/T的恶

接近5年的时候，陈明又排血便，一个晚上要起来10多次，就又过来找我。我跟他一起去做结肠镜，看到他的整个结肠都充血了，一开始以为是结肠炎，因为病理检查没找到NK/T癌变细胞。后来加了一个EB病毒的指标，发现肠道有几个很小的阳性病灶——NK/T又复发了。

这就是NK/T的恶，不是表现在生长迅猛，而是表现在它很会煽风点火，几个NK/T细胞就能把我们身体里的巨噬细胞等免疫细胞都给激活了，被激活的免疫细胞到处攻击正常细胞，整个身体就不停地“烧”。如果临床医生没能弄明白患者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状况，就很容易被蒙骗，因而贻误战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