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3.30
因为前一晚的失眠,第一晚睡的时间并不多,大约八九点起床,将一切整理完出门已然是十点多,并且很不幸的发现手表停走,对于习惯用手表看时间的人,这实在是很郁闷的事情。
第一件事自然是找最近的电信营业厅办理手机卡,台湾三大电信运营商:中华电信、远传电信、台湾大哥大,我在网上办的15天临时手机卡是远传电信,本应是前一天在机场的营业厅取,但因为不知道航班到达的时间已不在营业厅营业时间之内,于是打算随便找一家再办张15天的临时卡,再将前一张没取到的从网上退掉便可。
台湾的电信业务规模比大陆自是不在一个档次,然而雇员的整体服务质量与态度却比大陆反之高出几级,好得甚至让我想形容为亲切。我进到就近的一家中华电信,被告知此区域营业点内临时卡已售完,但也同时告知我最近的两家营业厅的位置,分别是百米范围之内的远传电信和台湾大哥大,因为同一家运营商的营业厅分布不会如此密集,便推荐竞争对手以求对客户最高效的解决方案,这放在大陆可绝对是稀奇的事情,最后办了张远传电信的10天临时卡,因为15天卡停售,喏,毕竟小公司发展不易,也可以理解。等手机换上台湾号码,终于可以上网之后,折腾来去,期间还去了趟手表牌子在台北的维修点,于是到达行程计划里的第一个目的地时,太阳已开始西偏了。
好样本事。
在原研哉与清水玲奈所合著的《世界最美的书店》一书里,好样本事被收录至全球最美20间书店之一。平日里拜读原研哉的书有之,为之拜服的设计作品更多,想来大师赞许之地必是有特别魅力的。我也自以为勉强也算得是好书的人,而自己对于书店的氛围,也还是有些怀念的。在读书的年纪里,逛书店和书市总是有每月一到两次的稳定频率,买书读书也没得如今这些浮夸的仪式感。只是近年随着年岁越长,眼界渐开,心境却日感浮躁,在网上买书时有之,阅读量却是惭愧。也是奇怪,如今书不是奢侈品,读书却是。
我到得这家书店时还没吃午饭,却发现正对面即是跟书店同一家的餐厅,便先吃了份简餐出来,再将心浸到书店。
书店庭前一个小院子,其实又算不上院子,只得一坪左右的面积,但那自行车、立牌、花、绿植等一干物件的摆设,分明布置出一个院子的景象。内里是一个小环形的走道,中间一纵线矮桌上是各色的书,文学、杂志、绘本不限。左右两纵线架子上书也有些,但更多是各种有趣的杂物。最里面靠墙是个只够两人坐下的小吧台,以及吧台里的工作间。守店的是一位岁数不大但举止斯文,瘦小却并不柔弱的姑娘,我事先做计划时查到书店有手作的咖啡,在吧台见到设备器具就更确认无疑,而惊喜的是从姑娘口中得知原来台湾中部山脉也种有小批量的咖啡豆种,只是内销已然不够量,更遑论出口了,而店里最近批次的豆子还存有少许,真是福气。店里还有一台我也完全陌生的咖啡机,姑娘说还不曾从店主夫人那里学会,只做一壶手冲,我虽好奇心未得到满足,但片刻之后,便沉溺在咖啡香里,全然忘了这事。再一会,冲完,壶在面前时香气更浓,但台湾豆不像非洲豆般热烈奔放得像是要急迫的钻进你心里去,而似是一幅可及又不可及的印象派日出里,站进了一位映着暖光的白衣人。咖啡液一入口,给了一抹颔首浅笑的回眸。
论风韵,台湾豆跟瑰夏那种前段清爽中段饱满后段绵长的绝代姿色自是比不得的,而这温润平和亦是一番风味。感官上得到的满足感人尽可知,内里的心气却是知音难寻。当然,这自是我一人的矫情,但观世即是观己,便哪来矫情,哪来不矫情呢。
即使是行将入夏的午后,一壶咖啡与我,也是经不得多久的。我喝完最后一口,擦干净手,翻起店里的书,见中间一纵行桌上的多是大而厚的彩色图书。艺术、设计、时尚占绝对多数,还有些风格鲜明的期刊杂志,都是些插图漂亮,质感上佳的纸本。一侧的架子上还有些看似不太新的书,但也干净、整洁,也多有各种外语,除英语外,日语书也是有些的,再还有其他的语种,就不怎么认得出了。我自是看得欣喜,但不请自来的职业嗅觉使我反应过来这些书作为商品必然是不好卖的,书的质量固然高,但一看便知的小批量发行导致必然结果是单价较其他书更高,这等门槛下,销售量势必是高不了的,库存周转都成问题,利润就更不敢想。这虽是浅薄的道理,可我还是委婉的问了一句,希望得到某种意外的答案,却并没有。
姑娘见我此前对咖啡痴迷,便找了一套讲各地咖啡文化的期刊,从中挑出拉丁美洲的两期递给我,招呼我坐回到吧台看。我接过书,坐下随手翻起来,姑娘也跟我聊起咖啡,然后从拉美的咖啡文化聊到台湾的咖啡文化,又聊到大陆的咖啡文化,继而慢慢聊到,即使都属于华夏文化的发展演变,却有些渐行渐远迹象的两岸文化,再到两者差异。期间聊到几个很有些意思的事情,比如我们都对自己所处环境的文化产业发展不甚乐观,台湾是过了曾经的辉煌,虽说是落入平稳,但时常看看往前一二十年,多少会有点后继无力之感,而大陆则是整体走进一种过于娱乐化的偏道,当然文化并非不能娱乐,只是文化本应多元,数千年来华人的吃喝拉撒睡中里满满都见得文化的踪影,娱乐作为或载体或态度或其他元素,跟文化相生相存。而如今实用主义大行其道,“目的”和“效率”变成各种行为的核心标准,再存一支单独的“娱乐”,笼统了所有非目的和效率的事情,搞得文化反变成娱乐的一部分。然这现象的起因不可不提的是我国广电系统领头单位的大作为,把原本多样化,甚至偏严肃的中华文化导向到只可存鸡汤和笑料,严肃的只剩下旗帜,好好说话反成了一种窃事。我回忆起自己早年在省级广电单位工作的经历,想来这也算得是自己即使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好的两位上司和一群可爱同事,也不顾一切要跳出这个系统的重要原因了。
聊的时间渐久,我虽然下午的计划中确实还有其他地方,但更担心的是久待在店里会影响店里生意,于是期间几次委婉提出这个担忧,但姑娘对大陆现在的文化好奇心旺盛,每次皆说无妨,让我放心,我见她兴致盎然,这天下午其他的计划也并非十分重要,便索性弃了,在店里待到傍晚,晚餐时分就实在不好再打扰,才离开。
诚品书店敦南店。
应该算得上是最大的诚品店之一,距离好样本事只不到两公里的路程,这天下午计划中的几个地点都距离不远,但诚品是非去不可的,因为有几张大陆地区买不到的CD,答应了朋友帮忙去诚品的音像馆找找,再来也是因为敦南店是24小时营业,不存在碰上打烊而赶不及的可能。
诚品敦南店是一整栋的商厦,其实用书店来定义已然过于狭隘了,其中各色商品,如果一定要定义,我以为叫文化或者文创相关的百货商场会更确切一些。朋友迷陈升,他专辑在诚品的存量也并不多,其他音像店就更少,我把诚品摆在架子上的所有陈升的专辑给朋友列了一遍,回应挑出了三本带走,走之前忽然又想起陈珊妮,嘱咐我也顺手带上一套。我记起自己曾经也有这样一段时候,大约是高中,经常见到音像店架子上摆出的一些专辑,喜欢得不得了,直至进入MP3时代后挺久的某个时间,CD机彻底坏掉,才不再买专辑。而今再看到同样的景象全然没有兴奋,甚至也没有怀念,再一看价格发觉台版的远高于内地版,于是一丁点情怀都不见,将给朋友带的结完账,就溜出音像馆。
大概是午餐用得晚,所以这会才觉察到饿,于是跑到音像馆上面一层的餐饮区,要了一个很普通的卤肉饭套餐,说普通是因为一来价格便宜,二来一看就是本土连锁品牌的分店,而我对吃本就算不得特别讲究,且想来寻常饭菜也是要体验的,既然碰上个最寻常的,就不妨试试。也许是饿了,又或者是因为本就没抱什么期望,入口的味道竟然还有些惊喜,我并不太能把握诸如“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等一干描述美食的词汇,只觉得,尽管看起来与在北京或是大陆其他地方吃得的卤肉饭没什么差别,但在嘴中咀嚼时,不自觉中唇齿和味蕾给的反应却全然不同。
路。
饭后已经是晚上将近9点的时间,只待回到旅店,今天一天就算结束,却突发奇想的打算步行回去,路上走街串巷一阵,拜访真正的台北夜晚。
从诚品回台北车站的旅店是将近4公里的步行距离,我按导航软件的建议,沿忠孝东路一路向西。印象中,忠孝东路算得上是台北极有代表性主干道之一,台北车站、市政府、国父纪念馆、松山文化园等皆附于两侧,商圈则更繁荣,我曾见过一种说法,言台北一半的百货商场尽在忠孝东路旁。我走在人行道上,时间是刚过9点,目光所及之处,霓虹闪耀不断,然而我并未惊喜于台北夜里的色彩。与大陆的许多地方相比,这段路上为人称道的繁华,我并未觉得有所特别。甚至,若是被有些心气儿高点的“爷们”见着,怕是都要瞧不上眼的。
但再多走一段,开始逐渐惊讶于路上一切的有序。我初以为只是因台北市区的人口数少,又在非人流量高峰的时段,行人与行人,车辆与车辆在各自的道路上各自肆意,即便少顾些规则约束,也不会有人在乎。但当我用心留意,却越来越发现并非因此。比如公路上少有疾驰而过的车辆,变道超车更少,我几次经过些小的路口时,遇上要从小路出来的汽车,每每遇上,我都习惯性的停下,让车从我面前先走,却每每见得车辆也是停下,让我先走,我不知是何缘故,但每每都是如此,想来也是某种不成文的规矩。行人也自成秩序,仿佛有某种默契般的,互不打扰的走着,行人闯红灯这类事情也是有的,只是相比大陆一般城市而言,算得上极少了。
这是我慢慢认识的“台北的这一夜”的其中一面,想来这一面展露给世人看的最多,姑且算是正面吧。这正面,不像是北京一般生命力旺盛,个性张扬而鲜明,而更多是一种得体,优雅从容。
再往前走,仍是同样感觉。然而我当然是不满足于此的,于是我自某一条分岔路转入,在与忠孝东路南边的平行街上,继续西走。此时只隔一条街,便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夜景了,这条道虽说只隔着一条街,但并非像忠孝东路一般笔直畅通,也时不时拐弯变道,进出一些小巷。路过这些小巷时,我惊喜的发现许多门面有趣的小咖啡馆,诚然都已打烊了,但依然觉得遇见是可爱的事。路上行人不多,行走的车也几乎没有,路旁店面没几家还开着,昏黄的路灯反而显得格外齐整,偶尔经过的行人或车辆使气氛安静却又并不完全静止。忽觉得这周遭的人事物与自然形成一种冥冥中自洽的和谐,一切或行或止,不断周而复始。
我任性的把这当做我见到的“台北的这一夜”的侧面,有一些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俏皮,又隐约闻到的一丝澄澈的中庸与天人合一的香气。
我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待走到旅店附近时已经快十一点,我本以为台北的夜市如此有名,想来也应是个不夜城,却不想走到旅店附近,除了些24小时便利店之外,几乎其他所有店面都已打烊,这实在让我有些意外。我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是错的,多走了一些路程,得证,我果然是错的,与大陆那些冠有不夜城名号的城市比,台北人的夜晚,确实散场得早。
刚入子时,整座城市都静下来。我眼见“台北的这一夜”转过身去,留下背影与我,本想再看得清些细些,却又觉得本来还只初见,便一副非要摸清探底的姿态是有些唐突了,便只轻道一声晚安,回旅店养精神待明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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