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到家,武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婆徐玲莉,徐玲莉当然也很高兴。夫妻俩计划着怎么筹手术费用,当然也都说到以后把母亲接回来。
武刚走后,杨玉珍慢慢也就止住了泪,想着下面要做的事。老天就是容不得我过几天好日子,杨玉珍心里叹息着。这几个月的日子让她对以后很有信心,毕竟没到六十岁的人,苦日子习惯了,什么还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现在村里人都出去外地打工了,附近的小工还特别紧俏,栽花、插秧,她干得活又快又好,老板给得和年轻小媳妇一样的工钱,一天能拿一百多,活儿多时她一天能拿到二三百。虽然年龄不饶人,回来也累得腰酸背痛,可好好吃点喝点,歇一夜第二天就解乏了。更重要的是,虽然累点,可舒心,没人给气受,还有钱拿。平时逢集赶街还能给两家孙子孙女到超市买些好吃的,两儿媳妇的脸也舒展缓和了很多。杨玉珍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她甚至畅想,等多攒点钱,把这小房子拆了,再多添些砖瓦,盖个宽敞明亮的瓦房,这小屋太小,又潮又闷。再装个空调,买台电视,她就满足了。现在的夏天是越来越热,前一段时间,白天要干活,晚上还热得睡不着觉,第二天就乏,影响干活,如果有了空调,她就能夜里好好睡,白天就有精神干了。还有就是一个人太闷,晚上回到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台电视就能解解闷了。
而现在,杨玉珍有些担忧,无论现在手里有的还是以后打算的,都是靠自己有个好身体挣来的,可如果少了一个肾,我还能有好身体干活吗?杨玉珍不是舍不得这个肾,她怕以后不能干活挣钱,她怕以后老无所依。
第二天,秀明娘找杨玉珍去新河插冬青苗,杨玉珍就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秀明娘,秀明娘和杨玉珍娘家都是河对面沭南村的,平日里就走得近些,有些知心话也互相交心。秀明娘觉得这担心也是必要的,现在农村风气差,不打公公骂婆婆就算孝顺儿媳了,现在用着时都好说,可过后就难说了,杨玉珍心里就又多了一层忧郁。
农村人嘴都散,没过多久,全村人都知道武刚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换肾,又都知道要求他的母亲给他换肾,这在闲极磕牙的农村人来说都是必须关心的大事。除了外出打工的外,呆在家里的都很久没有话题了,他们都很关心这件事,只要有两三个人碰面了,就会不由自主地说起这件事。而且人的心态似乎也和以前大不同了。像杨玉珍死去的婆婆老人家那辈,多是菩萨的慈悲心肠,谁家遇到个难事,会上门贴心贴肺的安慰帮忙,念着人家曾经的星星点点的好,能出的力就尽力出力帮衬点。到了杨玉珍这辈人就淡漠了许多,看还是要去看望的,安慰也是必须的,只是心里就多了颗莫管闲事的心,做的都是脸面上的功夫,而且还要看以后能否用得着。而到武阳武刚这批人就更精明了,连那点面子也省掉了,喜欢看热闹,看笑话,暗地里都希望比他过得好的人家都败落,别人家有事,特别是不幸的事,没人想到活着时的好来,全是龌龊报应之类的话,纵然从前对他的好来也全然忘了,说起时也是满眼放光,似乎正合他的心意的一桩大好事。武刚生病的事传出后,没有人说过几句同情惋惜的话,倒是对他平日的种种不逊评头论足起来,特别是关于对母亲的态度,于是就有人说起了老天有眼之类的话来。可话经话这么传就会传出很多事端来,后来就成了武刚得了该死病要死了,医生都诊断不能治了,明知活不成可他还不死心,还要他妈给他肾。
再说武刚和母亲说好后,先是和他的主治医生联系,安排给他母亲检查身体。然后必须做的事情就是凑钱准备手术。他的手里只有十几万,完成这个手术前前后后至少要准备三四十万,武刚计划把病治好了,就能逐步把钱还了。可武刚一天借下来,心情很糟糕,情况没有他原来想的那么简单,钱很难借,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在张口借钱之前也是慎重考虑到能否借到钱的,找的都是手里应该有钱的人,而且都是找平时关系不错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首先找的是本村的任敬民,一是他手里有钱,是本村的首富,长年在外包工程,听说工程都是上亿的,私家资产也是上千万,而且还是武刚父亲的亲表弟,武刚喊表叔,有这层关系在,武刚觉得治病救人,借十万块,对他表叔来说还是九牛一毛的。而且七八年前,武刚当初盖房子时,也问他借过五万块,他很爽快就借了,用了两年,武刚把钱还了,连利息都没要,当然,武刚也没有白拿他的钱用,逢年过节没给他妈买过什么东西,可他这表叔家可从没断过。任敬民他本人和家人都不在沭北村子里住,他们住县城,老婆带着孩子在县城上学,平时很少回来,倒是乡亲们从没把他给忘了,特别是随他出去到工地干活的人都能找到,都需要他照顾,更是要常来常往。
和医生商量安排好母亲的检查,出了医院,武刚就直奔任敬民家。任敬民的家在沭城最高档的小区威尼斯名城,别看仅仅是个县城,但这个小区却非常高档,就两种结构:连体别墅和独体别墅,有三层有两层半的。这里的主人们当然也是非富即贵。任敬民家是独体别墅,以前武刚来过。刚买的时候听说是一百多万,随着一年年房价的猛蹿,现在可能要三四百万了。武刚来到小区门口,保安是不让进的,有钱人的安全当然更重要,保安要求必须和主人视频通话,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任敬民的老婆,武刚就拿起电话喊到:“俺表婶,我是武刚。”主人表示同意,武刚才被允许走进小区的大门。
武刚来到任敬民家门口,印入眼帘的是任敬民的别墅,很雅致,周围围着白色的栅栏,小木香花是早已落尽,圃丛还是很旺盛的,零零散散地缠绕着栅栏,使栅栏若隐若现,院子里除了花丛全都铺了平滑的大理石,这时,任敬民的老婆岳娥已经在门口把门打开了。岳娥经过这几年在城里见过的世面多了,这待人接物也娴熟得体,穿衣打扮也颇有品味了。岳娥知道凡是老家来这的,基本上都是来找帮忙的,或是找办事,或是找借钱。任敬民平时有交待,找借钱的看情况,低于五万的岳娥自己看着办,超过五万的和他商量看情况再说。有把握的借,能增加人脉的借,没把握的,没什么出息以后也没什么连扯的就別借了,有时是钱借了,还反而是个难以开口的问题。任敬民现在有钱,自然会被很多人高看几眼,县城里认识的人也自然就多了,找办事的也多。任敬民最烦的也就是这一点。找借钱的考虑的也就是借与不借的问题,可找人办事就是显示你能力的问题,不给办,回老家后说你无能或不办事,给办吧,不需要花钱还好,而需要花钱的就说不清了,花多与少他们都认为你在从中捞利。
其实在武刚来之前,岳娥就知道武刚的事了。虽然他们夫妻不常回去,但有手机有电话,根本不要岳娥问,村子里的各种各样的消息都会有人自动吹进耳朵,村子里有点风吹草动没有能瞒得过他们夫妻。而且在武刚在小区门口刚放下电话时,岳娥就快速地和任敬民通了电话,夫妻俩猜测他此行的目的并达成一致的解决办法。
岳娥让武刚进客厅,任敬民的母亲也在,任老太太坐在客厅看电视,看见武刚进来,脸上就浮出了笑意,她也是姓武的,她可是武刚的亲姑奶奶,已经七十多,近八十的人了,好在家庭条件好,身体还不错。老太太看见娘家人来了,自然是高兴的,拉着武刚的手就不松,问长问短的。知道了武刚的情况,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想当年自己的亲侄武刚的爸也是三十多岁就没了,现在武刚又得了这样的病,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娘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老太太当即表示,一定让他的表叔,自己的儿子任敬民帮他,这让武刚心里宽慰了许多。
和姑奶奶聊了一会儿,武刚就把自己的病情以及借钱的事和还钱的计划说给了岳娥表婶听。岳娥听着武刚的诉说,并不时地点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最后 她对武刚说:“武刚,遇到这事我们不帮谁还能帮,有事找我们说明你眼里有我和你表叔,可十万我们一下拿不出那么多。虽说外面都说你表叔有多少多少钱,可那外面干活也得自己垫钱,现在做的工程让自己先出钱,等完工再给,而现在干活的工钱可是一月一结。这事我要和你表叔商量一下,看能拿出多少钱。”说着,拿出手机当着武刚的面给任敬民打电话,把武刚借钱的事给任敬民说,任敬民也是一副刚知道的样子,安慰了一番,然后说着和岳娥一样很有苦衷的话,最后告诉武刚只能借三万。这让武刚心里很失望,但想到能借就不错了,只是武刚心里疑惑不解,十万块钱任敬民拿得出,一百万他也拿得出,什么原因他不借呢?
已近中午,岳娥让武刚在这吃饭,她去买菜,顺便把三万块钱取给武刚。岳娥走后,任老太太问侄孙借了多少钱,武刚告诉她三万,老太太眼神暗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让武刚去她屋。她在卧室的放一摞被子的壁橱里掏出一个布袋子,从袋子里掏出用橡皮筋扎着的两捆一百元的钞票,还有些零散的,对武刚说:“小刚啊,这是平时攒的钱,有你表姑你表叔逢年过节给的,也有亲戚来看我给的,平时也不出门不花它,你拿去吧。多我也没有,唉,你和你爸一样,都是我心头的肉,可我就这点能力了,你表叔有你表叔的难处,别怪他。”武刚没有想到姑奶奶会给他钱,很为难,拿与不拿都不是。可想到救命要紧,推让了几下就收了,对她说:“姑奶,你这么大年纪了,我还用你的钱,等我好了,一定先把你这还了。”任老太太说:“乖啊,别想着这事,等病好了,你好好孝顺你妈,我这钱给不给都无所谓,虽然你老太太都不在了,从他们去世后我也没回过家,可在我心里那一直是我家啊,哪一个过不好,我心里都牵挂。还有,就是这钱,别在你表婶表叔面前提到。”吃完午饭,武刚就和姑奶奶、表婶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