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任党军 参赛编号:9O7
清明节快到了，不由地想起1995年12月4日发生的事。如果不是那天命大，恐怕我早已呆在村外某个孤寂瘆人的坟苎中二十二年多了!纸烟缭绕、扫墓祭奠的日子，除了家里人，还会有人记起我吗?
也许我的坟头早已被削减为一个小土包，也许早已被夷为平地，只有家里人依稀辨识。这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怨恨的，毕竟已经那么多年头，毕竟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的坟头!人们偶尔提起，可能也只是轻轻地说上一句，唉，那娃可惜了，年轻轻的就不在了!
所幸，这一切只是我现时的假想，我还活着、活着、活着……
那天一大早，扒拉了几口热饭，给身体增加点热量后，我就穿好那个年代比较时兴的黄色仿军大衣，再往头上扣好头盔，然后戴上手套，在父母和妻子(刚生下孩子十来天)的反复叮嘱声中，骑着结婚时买的嘉陵摩托车向七八十里开外的工作地------河南某小学驶去。
尽管满身行头、全副武装，我也不敢骑得很快。因为一骑快，豁出的风就会让我感觉更冷，摩托车也不好骑稳了。就这样，不紧不慢地骑过了风陵渡黄河大桥。这时，已到了人口比较稠密的狭窄地带，感觉太阳暖暖的，很惬意。因为连着要拐三个直角弯，我骑得更慢了。
快到第三个直角弯时，突然一辆小车从拐角处窜将而来。我赶紧将车骑到路沿边上，可还是避之不及，那小车似乎是要专门撞我的，径直冲来。霎时，一个念头喷涌出来"完了，这么年轻的我就得死了!"刹那间，一切都结束了:小车立马停住，我和摩托车被撞飞了好远……
我想动却一点动弹不得，一时悲从心来:女儿满月酒席眼看就要操办，自己却成了这样子……可转念想到自己还活着，就觉得已是万幸，还苛求什么呢，反正不能动，不如安安然然等人前来施救吧……
不一会儿，小车里的人就急急下来、跑到我跟前，紧张地察问情况:"头没事吧?"我回答道:"头没事……就是腿不能动。"他们还不放心地一再询问，头昏吗、疼吗?当确认我头部没多大事后，他们就小心地把我抬上车，朝他们家乡------潼关那边的医院驶去……
现在想来，当时自己之所以在小车剧烈撞击之后，还能够活命，并且保持清酲，大半是因为戴 着头盔的缘故。
随着路况的糟糕，小车开始颠簸，我悬在半空中的腿开始疼痛起来，愈来愈撕心裂肺……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哭腔哀求:"慢点，慢点……"
小车左摇右颠、七拐八弯，终于开进了一家不知名的医院，我影影绰绰地记得来了一群医护人员，七手八脚、急急忙忙地把我抬进了手术室。
一切安置妥当后，只见一个医生拿着又大又粗的针管(类似于给牲口和家畜用的)走到我跟前。我很是惊慌，忙问干什么?医生笑了笑说:"给你打麻药，准备做手术了!"我胆怯地伸出手臂，恐惧地看着那又大又粗的针无情地插进我的血管里，慢慢地我的眼前模糊了，医生的脸庞也开始变得扭曲而狰狞了……
忽然，我觉得自己死去了，天地间弥漫着无穷无尽、上下飞舞、雪花般的小精灵……我的肉身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它了?我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朵雪花状的东西，时而翻腾向上，时而咣当坠地，但又不觉疼痛?咦，没有了肉身，我怎么还能唱起歌来，而且全是些红色歌曲，诸如《东方红》《社会主义好》等，唱得那么欢快昂扬、振奋有力?奇怪，死亡的感受竟如此美妙!我突然觉得是自己的灵魂从肉体上脱离出来了，似乎是要去奔赴天堂!
原来，死亡也是有意识的，而且身体虽灭，灵魂却能延续，善良者是能够升入天堂的!我不禁想对世间的人说，"人死了，一切都没了，哪有什么灵魂?灵魂之说纯粹是封建迷信……"的说法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有害的，使得多少人面对死亡充满恐惧，而不能足够快乐地享受尘世最后的时日……
就这样，一会儿遐想，一会儿飞舞，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被猛地震动一下……
许久，我醒过来了，才发现自己没有死。刚才种种奇妙的体验，都是在麻药作用下进行手术时出现的种种幻觉。我由此笃信，人死亡时，意识并没有立即停止，或许还在笑话嚎啕痛哭的亲人们:"哭什么呢?你们不知道我此时有多么舒服和美妙…… "
至于死亡后人的意识还能存在多久，我觉得有可能生生不灭、与世同存，尽管我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考证!《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句被历代人无数次验证过的话，是否也在冥冥之中印证着人类灵魂、意识的亘古绵延呢?
等我被抬进病房，麻药逐渐散尽，手术后的疼痛开始加剧，肚子这时也凑起热闹痛起来，再加之身体极端虚弱、病房温度不高、被褥又不足够等引起的浑身发冷，着实让我忍受不住!多少次想哭又强忍住，实在是因为亲人不在身边呀!
及至父亲和大舅闻讯，一路赶至潼关，见医院就进就问，直到临近天黑才摸到这家医院，来到我的病床前，我这才哽咽着哭出声来……
那一夜，父亲和大舅一直守护在我身边:不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减轻疼痛，就是说些温暖的话语抚慰我的心情;不是给我裹紧被窝，就是给我喂水服药;不是给我叫医换液，就是帮我摆弄疼痛之处……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两位老人家坐在板凳上打盹，真是于心不忍!可医院条件简陋，又没有空床位，只能苦了他们了……
因为要准备女儿满月的事，第二天他们安顿好我之后，就回家去了。真不知道那几日，父母是怎么一边强颜欢笑地替我張罗女儿满月酒席，一边又若无其事地瞒着妻子的?
其间，一位要好的朋友主动过来侍候。正是血气方刚、奋力做事的年纪，却能耐住性子、沉下心来、全心全意伺候我这个因疼痛而整日"哎哎叨叨"的病人，前后左右地随着我所说的疼处转圈抚弄，真是倍受折磨;再加之我因卧床而引起的"嘴叼"，着实使他在做饭、喂饭上受了不少气，但他都能陪笑着化解之……就这样坚持了好几天，直到我妈忙完家事才换了他。虽然以后我们联系不多，但我一直感念他的这份深重情谊!
妈妈来后，可能是由于我久卧太过难受，要么脊背、屁股感觉生疼，要么只能呆呆地望着屋顶的椽木，一遍遍地数数;也可能是发现我的整条左腿被搁在一个木盒子里丝毫动弹不得，并且每隔上一会儿，放在木盒沿上的脚后跟就要疼一下;也可能是觉得饭食不可口……我总是会莫名地朝她发脾气，常常惹得她不住地抹眼泪!现在每想起这些点滴过往，真是悔恨不已!
还难忘，那时年仅十六七岁的弟弟也骑着自行车，冒严寒、顶冷风、涉远途、走生路……历尽千辛万苦，来医院看望我的情景:虽然没有多少话语，但他脸上的表情分明让我感受到一奶同胞的深切情意……
一日，病房突然抬进一位双腿、双脚都缠满绷带并被牢牢固定在铁支架上的病人，可能是太过疼痛，一直哎哟哎哟地哼叫。而在旁边侍候的被称为叔叔的人显得很冷漠，甚至于几次朝他大声斥责。我不由得对这个病人充满了同情。
后来得知，这个病人是在山上金矿干活时被巨石砸断双腿双脚的，险些丧了命。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因生活所迫从事这几乎是买命的活计，弄成重伤也得不到好的照料，真是苦命!想到这，我顿时觉得上天对自己实在是太眷顾了!再后来，他恢复得咋样，现在境况如何，不得而知，但我却坚信，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人一定差不了!
……
四十多天后，我终于能下床锻炼走路了，父亲也带来了他在家为我精心制做的双拐!站起来的那一刻，我惊喜地觉得天高地阔、人世美好……待到妻子在娘家住完满月，带着女儿到医院陪我长住时，更觉春暖花开、一片锦绣了!
住院期间，一拨又一拨的亲人、朋友、同事前来探望，让我既倍感温暖，同时又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健康不全都是自己的，以后一定要保重生命、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好好生活，不辜负亲朋好友的厚爱，也不辜负人生仅有一次的生命!
如果不是肇事方在我们出院前两天晚上串通院方，匆匆诱使我们签订了一份不公平协议，我可能至今都会感念他们的!
那天天已很晚，他们拿来一份医院开具的痊愈证明单以及他们草拟的协议，协议上说，乙方已痊愈，以后出现任何问题与甲方无关……见上面只字未提摩托损失费、误工费、后续医疗及营养费等，在场的妈妈和妻子与他们争论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听得有一床病人已经开始痛苦地呻吟，又念及肇事方开始时的积极施救、妥善安排、暖心照料，我便决定签了这份不合理的协议。尽管妻子以声泪俱下的话语相逼"你以后再出了问题，我可不管你……"，我还是态度坚决地在协议上签了字。随后，他们又找了病房内一位照顾病人的长者作为证明人签了字。至此，他们满意而归，病房得以安静，其他病人也能安然而卧了!
现在看来，当时只是从情感角度考虑了问题，而没有从法理角度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以致于感觉像是被人耍弄了。当然，从法理上说到位后，再适当放弃些权益，既显得强硬智慧、不可欺蒙，又让人觉得有情有义、自信大度!这应当是当时解决问题最佳的做法!但想到当时能快速解决此事，减少了因双方争执给同室病人带来的更为痛苦的体验，心里就平衡、安慰了许多。
出院后在家里静养了不久，我就架着双拐重返工作岗位了!虽然每天吃饭穿衣、上楼下楼、洗脸刷牙上厕所、备课上课批作业……很是艰难不易，甚至时有刺痛相伴，我都咬着牙独自挺过来了!
一年多后的一天，在地里干些辅助性的农活时，稍稍使了点劲儿，便觉伤腿疼痛难忍、无法站立，于是赶紧到乡里卫生院检查。仪器显示，我的大腿里还有一根近乎两尺多长的医用钢针。这才明白，为什么老是感觉伤腿处长了骨牙，像是要把此处肉皮顶透似的疼痛!
于是重返做手术的医院，先是质问院方:"出院时不是说腿上固定的东西都取了吗?"主治医生轻描淡写地答道:"哦，忘了取了。这回就给你取了吧!"
"简单的一个忘字就算了了，害得我受了多少无谓的疼痛和疑心重重"，心里虽这样怨恨地翻腾，但实在不敢较真地说出来，因为下面还得要人家取出钢针呢!于是，我故作平静地回答:"那就取出来吧!"
这次，医生只做了局部麻醉，我很是清醒。不敢看，但手术刀喀喀嚓嚓剪肉皮的声音听得很是清楚。紧接着，我觉得医生用钳子捏住了钢针，然后狠劲往外拔，霎时，一股钻心的疼痛几乎使我昏死过去……
二十多年前的这段经历，给我带来太多的人生感受，尤使我深感:生死呼吸间，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要抓紧做好该做的事、追好该追的梦、爱好该爱的人……努力让正在经历的人生少些遗憾、少些悔恨!
对于死亡的话题，我们中国人是非常忌讳的。因此借着祭祀亲人的清明节临近，分享这段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往事，以期能引发大家更为深入地思考:人生于天地间的意义以及对于生死的积极态度究竟应该是怎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