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杮子,大约五六岁时。
秋后,背弯如虾公的奶奶牵着五六岁的小堂弟沿着河边走啊走,蹒跚着走上十里路去六姑奶奶家走亲戚。六姑奶奶门前有棵大杮子树,听说树上结满的果实吃都吃不完。奶奶回来时,手里总会拎一网袋红黄相间的杮子。
傍晚,堂弟应奶奶的嘱咐,怀里揣了几个杮子送过来给我们姐妹吃。看到杮子时,我们的眼睛瞬间闪闪放光。
那个春风刚刚吹过的九十年代,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饭,哪有什么零食吃呢!鲜能见到青的苹果,黄的香蕉都是家里交好的亲友从城里回乡下时送的,次数数得清。那时水果品种少,我们能吃到的更少,所以奶奶拎回来的这几个大红杮子格外好吃。
稍黄点的杮子要放上几天等软了才能吃。成熟了的果实红彤彤的分外养眼,外表挂着一层淡淡的白霜,掂在手里柔软而实在。轻轻撕去薄薄的果皮,送到嘴前舔去果皮上连丝带肉的瓤,才舍得扔掉皮。
瓤肉通红松软,贪婪地一口下去,嘴里一团软糯与甜腻,冰凉的汁液顺流而下直达肺腑。肉中裹挟着褐色的杮籽,杮籽长形略扁稍硬,嚼干净杮籽外面的瓤肉,方吐出光秃的籽来。偶尔运气不好,吃到较生的瓤肉时,舌头会微微发涩。不一会儿功夫,黏糊的手中只剩下几张残破的薄而透明的红皮和一个舔得干净的杮蒂。
在北京工作时,阿壁租房的邻居大姐是个热心的本地人,她家的房子在装修便临时来这里租住了。每逢她从家里过来,都带来好多好吃的:新鲜出炉的奶油蛋糕、免税店里买的进口饼干、出国旅行的妹妹带回的巧克力。
她有一手好厨艺,每逢隔壁一阵切切剁剁的大动作过后,诱人的肉香味就从她房间飘出来了,没一会儿,大姐喜滋嗞地端着一碟羊肉饺子或是半盘红烧肉站在我门口:“好香啊,快来尝尝呗!”
有一次,她晚上回来后敲我门,送过来一大袋黄杮子。
我在南方没有见过这种大杮子,个儿大、结实、扁平胖胖的身子下方仿佛镶着一条深深的线,把一个果实一分为二。大姐说这是北京本地特产,叫大磨盘杮,形似两块厚重的磨石连在一起而得名。
我客气说:不用这么多,尝两个就行了。身体如同杮子一样结实圆乎的大姐,敞亮着嗓门说:“你就甭客气啦,这是我妈自己家种的,院子里几棵多得吃不完呢。吃吧啊。”话刚说完,门已带上。
那些杮子在我逼仄的小房间里沿墙角排了两排,等黄等成熟,前后吃了快一个月。离开北京后,我再也没吃过大盘磨杮,也没遇过像大姐那般热情而耿直的人了。
再吃到甜而有味的杮子是在孕晚期。那时即将临产了,婆婆过来准备照顾我坐月子。
她坐车从老家带过来好多野生的鱼、自家养的剁成大块的猪肉、 炒好的花生米、挑选干净的芝麻等等,装了几大纸箱子。对了,还带来十来个软软的红杮子。
婆婆说杮子早就从树上摘下来了,差不多可以装一大纸箱,结果忙了一段时间地里田里的活后,准备来我家时才发现杮子不等人,已经软了黑了一大半。真是劳烦她老人家一片苦心了。
婆婆带过来的大红杮子的味道,我还时常想念,那时午觉起来,摸出个杮子坐在沙发上,撕开皮拿个钢勺子舀来吃,沁凉清甜直到心窝里。
今年,隔壁邻居院子中的杮子硕果累累,枝桠都压断了几根,长势着实喜人。前不久,邻居大妈搭了木梯子摘杮子,装了一篮又篮送给前家后院、左邻右舍,其中也包括我。
我把微黄的杮子,一个挨一个摆在窗台上,每天去瞅瞅,上前捏两下,红了软了就乐呵呵洗了勺子,搬把椅子坐在屋外的秋日暖阳下,和女儿你一口我一口吧唧吧唧吃起来。
前两日买菜时,我买了几斤农家自己种的苹果脆杮,这种杮子青黄脆硬,削了皮吃“嘎嘣“脆甜得很。临了走后,卖菜的老奶奶从身后追上来,说看我爱吃,所以把篮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杮子送给我。她那钢丝球一样粗糙的手掌擦过我的手背时,我心里感动不已。
又到吃杮子的时节,嘴里嚼着甜蜜的果实,想起这些年吃过的各种杮子,忆起我生命中那些可爱的人儿哟,愿你们“杮杮"如意,“杮杮"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