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夜未尽而我奔走，
踏遗霜，向东方。
地平线烧起了一线火光。
吐白。
我来到了那里。
她在远处等我。
就好像在四号楼的长凳上，
她抬头，看见了我。
去玩。
无所谓去哪。
只要和她走在一起
我就足够开心到忘记远方。
我看到了那里的河。
我站在铁桥上，
习惯性向下探去。
它碧绿如蓝，它波光粼粼。
可我心中却奔流着
涛涛泥沙。
这里的铁桥不会叹息。
它漆黑健壮，年轻有力
它不是我识得的老铁桥
我听不懂它的言语。
看下去，
这次终于没有畏惧
那里的河就像这里的湖，
文静地流淌在日头下，城市里。
我想叹一句宽阔，
可眼前分明还有一条大河，
卷挟泥沙，
宽阔磅礴，
吞噬着沙岸
搅动着漩涡。
他令人望而生畏。
他守护着他的老铁桥
一如铁桥年轻时镇守着这里。
我曾坐在他身边，
他可曾记得我啊，
他那般睥睨狂傲。
年年都有无数孩子坐在他身边
我们曾向他丢去石子和沙土，
他都挟走了它们罢。
我和她曾走在他肩头，
年迈的垂柳立在他背脊
他向东去
带着这里的黄土
去了远方。
他在一千四百千米外
依旧汹涌
我的心随他一齐澎湃。
他那样宽阔，而我这般渺小。
我就像长长路线中的一点，
而今我向东走，
顺着线，
从一个端点移到另一个端点。
他穿过了我的起始点，
从我身边擦过
巨龙一般
呼啸蜿蜒。
我不想再向东了。
我心心念念的是西边。
那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那里月满清爵
那里繁星如引
那里的夕阳葬进远山后，
天际会出现一条黄河。
我到底在思念那里的什么？
竟连我自己也模糊起来。
我眼前又奔流着涛涛泥沙。
我思念的也许不是他，
而是他的肩头上，
河岸边的下午或黄昏。
我和她走在一起，
太阳将我们的影子清清楚楚地印在脚下。
我低头，
看见砖地整齐铺好
在黄土之上。
我想着家里的床榻和光怪陆离的梦
我想着午后盛满阳光的阳台
我想着我的荞麦枕头
他陪伴我每一个思绪万千的夜
我抱着他哭泣
他清凉，沉重。
我归来之时，
正好向着西走。
月明如炬
道边路灯长明
我看不到铺撒的霜。
而此时此刻，
如纱的月光一定照在故乡。
黄河变成深蓝色，
融入高楼和夜空。
夜里他不再奔走。
月光下他和老桥一起，
就睡在岸边。
